时间:2024-04-23
明前茶
春天,17点40分,小庄准时关上烧饼店的门,穿过小巷,沿着内秦淮河畔的杉木步道回家。天气很好,他一定会在途中某个时辰看到渲染了七彩云霞的日落。
沿着这条路走了整整十年,小庄甚至能分辨出春夏秋冬日落的不同,春天的落日是软嫩的,透过软款纷扬的出芽柳丝看上去,像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秋天,落日是老辣烁金的,在滋滋作响落下去的十几分钟里,秦淮河畔的一丛丛芒草与芦苇飘摇不定的顶梢上,都渲染了一层迷离的金色调;落日最好看的时节肯定是夏天,尤其是下午的短暂雷雨过后,夕阳从大朵大朵追跑的云彩中露出脸来,为乌云镀上无穷的色彩:浓金色,橙色,橘红色,熏紫色,烟灰青……小庄干脆坐在步道的栏杆上,出神眺望。
小庄到家,妻子从缝纫机上抬起头,稍稍打量了他一眼,问他凉掉的菜要不要再热一遍,小庄回说不用,又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清凉门桥边,种了一大拨连翘,瀑布一样開了黄花,你应该去看看。妻子出神聆听,只回了一个字:“好。”她继续埋头踏缝纫机,并没有质疑丈夫的奇怪癖好。
对小庄非要在夕阳西下的那一刻,在秦淮河边流连的毛病,人们有过各种各样的议论。卖酒酿的大嫂说:咱做生意的,起早贪黑吃辛苦,有点时间不抓紧喝一盅酒,摸一把牌,看啥日落?文具小超市的老板娘爆料:听说他买的那个一点点大的小三居,丈人丈母娘跟过来养老不说,还打算把他外甥带过来上学。我看,他借着看风景在外头多待一阵,是不想回家吧。
小老板们一面议论,一面偷看小庄的表情,见他轻松自如地卷着油酥,擀着面胚,播撒芝麻,脸上微微荡漾着笑意,全然不为所动。议论者也就深感无趣,纷纷散去。
小庄记得有人写过这样一句话:有多少在加班吃外卖的人忘了窗外的日落呢?太阳庄严又感伤地落下去时,在地平线上停留片刻,让世界静止,却让某个声音在你心里轰响,它在提醒你,这永不再来的一天,你过得值吗,你迈过这昼与夜的门槛,有遗憾吗?
小庄记得父亲领着自己坐看夕阳,如何一点点潮水般向西收尽光芒;他记得高考结束后,老师专门领着他们这群落榜生,坐着踩蛤人的拖拉机,去看滩涂上被盐蓬草染绿的夕阳;他也记得刚到南京时,与妻子挤住在直不起腰的阁楼上,某一日打开天窗,看到夕阳把老城南的鱼鳞小瓦都镀上明亮的金色,心中的雀跃之情。是的,在奔忙之外,总要有一点点光阴,要留给那些追忆、怀想、思索、自省的时刻,留给那个突然浮现的自我。这十几分钟或半个小时,无法换算成收益,也没法征得人理解,但它无声无息地滋养了你,帮你驱除忐忑与烦躁,失意与沮丧,让你有力气心平气和地去应对那些汹涌的无奈。
今晚,色彩、光线、推涌变幻如此莫测的夕阳,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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