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梵七七
海外旅行时特别馋豆腐,接连几个月的咖喱奶豆腐,吃倒了我的胃口,却在当地一间中国寺院的斋堂里,被梅干菜炖腐竹养回了精气神,勾出思乡的眼泪滚滚。洋人所谓“奶豆腐”,徒有其表,其实完全是奶制品;越吃越香的炸臭豆腐,更是让他们退避三舍,连呼可怕。
据说,这种美妙而古老的食材,起初还是道家炼丹的副产品。白色的方块(豆腐)、咖啡色的扁块(豆干)、鹅黄色的蝉翼(豆腐皮)、乳白的纸 (千张),丝滑的奶浆(豆浆),在此基础上,变化出万千美食。
所以外国朋友时常感叹中餐的艺术,介乎“似”与“非”之间:把一种食材做得像另一种食材,或者,把一种食材做得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豆腐正是承前启后的一个典型,无论大江南北,选择它来作为中国食材的代表,想来是没有异议的。
黄豆加水磨成浆,用盐卤或石膏去“点”,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放入木模,隔着纱布,用重物耐心地挤压多余的水分,“老”與“嫩”,取决于含水量的多寡。从豆到豆腐,看似简单,其实很费功夫,如今豆腐厂批量生产,价廉物美,少有人自己去做。
北方冰天雪地的房顶上,一字排开的老豆腐,冻成白玉砖似的硬;滑入火锅中,又是海绵状疏松带孔的软;轻咬一口,埋伏其中滚烫的汤汁,就像年关一阵密似一阵的鞭炮声,叫人胆战心惊。祖辈的叮嘱不知不觉成了一句谚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南方豆腐更是花样无穷。绍兴人爱吃的豆腐皮,是豆浆沸腾之后,凝结在表面的一层膜衣,用一根竹签轻挑出水晾干,厚的切丝凉拌黄瓜,清爽;薄的下在米线汤中,丝滑。或是割成方块,包裹肉沫野菜,用一根葱系住,制成石榴的模样,热油炸得酥脆,鲜美令人难忘——杭州的“炸响铃”也是此类。
僧道不食荤腥,更将豆腐的“仿真”推向神形皆备的高度。豆腐皮叠压红烧切块,形似鹅腿上最丰腴的部位,名为“素烧鹅”;油豆腐在酱汤中淬炼成深咖色,咸中带甜,名为“素牛肉”或“素小肠”。最绝的当属武当厨人的“东坡肉”:瘦肉(面筋与豆腐泥),肥脂(魔芋豆腐),猪皮(豆腐皮)蒸制成形,浇上秘制酱汁,口感和肉没什么两样。
扬州三把刀天下闻名,最出名的刀工,要拿“文思豆腐”来试练。一块含水量可达90%的南豆腐,吹弹可破,却靠舞动大拙似巧的扬州厨刀,削去老皮,切成千根细丝,沸水里焯过,依然缕缕分明,不碎不烂,犹如一颗全神贯注的禅心。这道菜由扬州天宁寺的文思和尚首创,却成为世俗的世界里,厨人进阶的一项修行。
千年以来,东方农耕民族磨豆吃豆腐,本是补充动物蛋白匮乏的一种生存智慧。一粒黄豆的衍生百态,像极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境界,足以令西方人叹为观止。读懂豆腐,或许就能读懂经世致用、身心清净、道法自然的中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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