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1
黄春华
赵斌从回忆中惊醒,连忙将照片藏到抽屉里面,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出来接电话。
“尖子生,明天下午开家长会,你有何打算。”胡晓刚以他惯常的口吻开腔。
赵斌一听“家长会”,心里就紧张,他悄声说“你刚才没对我爸提这事吧?”
“向毛主席保证,我一个字也没提,我是担心我自己,才给你打电话的。”
“你担心什么?”
“唉,哥们这回考试倒数可以拿季军,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天我爸要知道这事,非把我的屁股打成个发面馒头不可。不过,我爸有个致命的弱点,他特听尖子生的话,你明天只要帮我美言几句,我就能度过这一劫难。”
“我?行吗?”
“行,你就找个机会装作跟他聊天,然后猛说我的好话,说这次考试纯属偶然事件,若凭实力,我绝对可以进入中上流水平。”
“这个,这——”
“别这呀那的,哥们这次全靠你啦,我宁可把屁股给你打,也不给老爸打,他下手太狠,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好了,我在公共电话亭,不多聊了,拜拜!”
电话里出现了嘟嘟声,赵斌还拿着话筒发呆。爸爸在厨房里收拾完了出来,见这情形,就问:“怎么啦?”
赵斌一惊,连忙放下话筒,说“没,没什么,他问我一道题,我也不会。”
爸爸说,“那就快去做作业吧,早点做完早点睡。”
赵斌转身进屋,就在那刻,他又看到了爸爸的左眼,眼白里镶着坏死的眼珠,混浊、呆滞,像一只死鱼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赵斌就跑到办公室去找班主任王老师。
王老师见赵斌一大早就到办公室来,有点奇怪,问:“你有事吗?”
“老师,今天的家长会,我爸妈都来不了。我妈出差了,我爸单位忙,脱不开身。”赵斌说完,就低下头,他怕遇到老师的目光,会被老师看穿心事。
王老师对尖子生一向宽容,她笑着说:“我知道了,不过,下次让他们可别这样。”
赵斌嗯了一声,慌忙转身跑出了办公室,生怕老师会抓住他问个究竟。
整整一个上午,赵斌听课都有点心不在焉。他并不是为自己在老师面前撒谎而心虚,而是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爸爸。其实爸爸一直对他很疼爱,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妈妈。凭心而论,他也深爱着爸爸,爸爸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这个家如果没有爸爸,真是不可想象。但是,他始终不能接受爸爸的那只左眼,或者说,他不能容忍别人知道爸爸有那样一只眼睛。尤其是“损嘴”,他说不定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只有天知道。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过饭,赵斌就闷闷不乐地回到教室。这时,损嘴胡哓刚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条爆炸新闻,我爸临时有事,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赵斌觉得胡晓刚太夸张了点,就有点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我刚才到街上打了个电话,我爸说他已经跟你爸通过话了,让你爸下午来帮他请假。”
赵斌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好家伙,这真是爆炸新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胡晓刚后来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他有点支撑不住了,赶紧摸到座位上坐下来。
胡晓刚追过来,不知还在说些什么,赵斌突然吼道:“你走开好不好?我要睡午觉!”说完就埋头趴到桌上。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过来。胡晓刚自嘲地耸耸肩,说:“看什么?他中午吃的不是米饭,是炸药。”
于是,大家都笑了,只有赵斌想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爸爸解释,他并不是怕爸爸劫怒,而是怕爸爸受到伤害。自从幼儿园爸爸受过那次伤害之后,赵斌就时时提防故剧重演,可是今天
他真恨透了胡晓刚的爸爸。
下午2点钟,家长们差不多都来了,孩子们围着自己的家长叽叽喳喳。赵斌独自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他不时看看窗外,爸爸还没来。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2点过10分,王老师匆匆走进教室,说“对不起,有点事,迟到了。不过,还得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赵斌,你出来一下。”
赵斌听见老师叫自己的名字,浑身打个冷颤。他不知老师叫他干什么,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跟王老师走出了教室。
王老师在教室门外停住脚,赵斌低着头戳在王老师面前,看上去比王老师高一截。
王老师抬手拍拍赵斌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你爸爸都跟我说了,他现在正坐在办公室等你。”
赵斌抬起头,眼里掠过一丝惊惶。
王老师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责怪你,有些道理需要你自己慢慢领悟。你爸爸也很宽容,他很理解你,他说如果10分钟之内不见你去办公室,他就回家。你自己好好想想。”
王老师说完,就走进了教室。
赵斌愣愣地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双腿像灌满了铅,两脚像被焊接在地面上,怎么也挪不动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阳光立刻消失,四周一片漆黑。他知道爸爸的左眼就是生活在这种黑色之中。爸爸靠右眼从事着日常工作和家务,常常无法判断眼前事物的远近,伸手去拿的时候,会一抓一个空。赵斌曾经说爸爸生活在平面上。爸爸却乐观地说,他打靶瞄准不用闭眼睛。然后,父子俩都笑了。可是,那笑声在赵斌今天听来,似乎有残忍的成份,他觉得自己那时太不懂事。
渐浙地,赵斌觉得有一股潮湿的激流冲进脑际,他猛地睁开眼睛,拔腿向办公室跑去。可是,爸爸已经不在办公室。他又转头向校门跑。快到校门的时候,他看见了爸爸的身影,就大声喊:“爸爸!”
爸爸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赵斌冲到爸爸面前,刹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爸爸等儿子喘息稍稳,才说:“你别误会,我只是帮胡晓刚的爸爸来请假,并不是来参加家长会。我知道我这个样子……”
“别说了,爸爸!”赵斌抬手抹了一把鼻子,说:“我这样做其实是想保护你,你还记得幼儿园的那一次吗?”
爸爸点点头,说:“所以我理解你。”
“可是,我错了,我今天才明白,我这样做只会把你伤得更深。你原谅我吧。”赵斌说着,抬起头直视着爸爸。
爸爸说:“不,还是请你原谅我,我早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我隐瞒这么多年,是怕你知道后会过于自责。我没想到藏得越深,我们的隔阂也越深。”
赵斌心里一惊,问:“爸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爸爸低头想了想,说“大概在你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天,我抱着你到冰棒厂去玩。你吵着要吃冰棒,我就递给你一根。吃到一半,我发现你嘴唇发紫,就想把冰棒夺过来,可是,你抓得很紧,死活不肯松手。后来,我就松了手,你可能没料到我会松手,手仍然带着劲朝我的脸打来,冰棒棍子插进了我的眼睛。”
说到这里,爸爸的左眼珠似乎颤动了一下。赵斌的心也跟着抖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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