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1
陈志芬
【摘要】鲁迅的《颓败线的颤动》写了一位无名妇人卖身养女却遭鄙弃的故事。本文以性和罪为切入点,分析作者如何通过无名妇人的性与罪,隐晦地表达内心复杂的情感。
【关键词】性 罪 复杂情感
《颓败线的颤动》发表于1925年。在这篇散文诗中,一个无名妇人为养活女儿而出卖肉体,然而,女儿成家后却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同责骂母亲卖淫给家族所带来的羞辱。最终无名妇人出走,在荒野中发出无词的言语。
当我们再次谈起这篇作品时,“性”似乎无法绕开。下面将以“性”为切入点,分析“性”中所带有的原罪的悲剧色彩,从而窥探作者复杂的情感世界。
一、《颓败线的颤动》中的“性”
《颓败线的颤动》以女性形象作为主人公,且这个“女性”即无名妇人是以“性交易”换取“性命”。可悲的是,这位无名妇人以“性”换“性”的行为,却遭到女儿一家的怨恨鄙夷她。整篇作品离不开“性”这个要素。
其一,这篇作品以“女性”作为主人公,且这个女性形象与作者以往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有不同之处。在塑造单四嫂子、祥林嫂等悲剧的女主人公形象时,鲁迅更多的是利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寄寓内心对旧中国妇女悲惨命运的同情。而在这篇作品中,鲁迅则采用了象征主义的手法,以曲折地表达复杂的情感。
其二,无名妇人以“性”即卖淫获取滋养生命的金钱。这固然体现了在当时的父权社会下,女性除了身体之外一无所有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可以追溯到人类的源头。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因为性的欲望与本能,亚当夏娃吃了禁果。这种性内涵复杂,为表现作者的复杂情感埋下了伏笔。
在《颓败线的颤动》第二段中有关于“性”的一个描写:“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1
在出卖肉体的过程中,无名妇人内心有五种复杂的情感,分别是饥饿,苦痛,惊异,羞辱和欢欣。前面四种情感自然来自于贫穷和出卖肉体,而后面的欢欣的情感则来自于女儿渐有血色后的激动和满足。
前面的四种情感和后面的“欢欣”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忍受着出卖肉体所要承受的来自传统道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谴责,另一方面,她享受着女儿生命得以的延续所带来的欣慰。两种情感相互纠缠,折磨着无名妇人的内心。
其三,女儿一家对无名妇人的的鄙夷来自无名妇人的“性不贞”。最初女儿得以存活,靠的是无名妇人出卖“性”,最终无名妇人被逼死亡,也同样来自于无名妇人的“性”。“性”从生命的起点指向了生命的终点。
二、《颓败线的颤动》中的“罪”
《圣经》中有几个关于妓女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是讲正在行淫的妓女。当时一群人抓到了这个正在行淫的妓女,问耶稣是否可以按照律法,用石头砸死这个女人,耶稣说:“你们当中没有犯过罪的人,可以拿石头砸他。”人们最终静默地散去。
“性”与“罪”常常联系在一起,在东方更加如此。在《颓败线的颤动》中描写到的所有人物,都生活在封建传统时代,这些人对待妓女不是静默地散去,而是直接拿起石头,拼命地扔,仿佛想借此证明自己的无罪。
无名妇人一开始就为自己出卖肉体的行径而“低微地悲凉地发抖”。虽然出卖肉体最终让女儿“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然而她内心还是充满着纠结。在传统封建礼教的约束下,无名妇人感受到的是“性不贞”带来的羞辱,以及除了出卖肉体之外别无选择的无奈。
这种“性不贞”通过血液,遗传到了下一代。无名妇人的女儿及其家人为之感到的是无名的羞辱。青年的一代不曾想象过没有无名妇人的“性”的牺牲,就没有他们生命延续的可能,只是忘恩负义地怨恨和鄙夷这个已经衰老了的无名妇人。
而鲁迅对于罪的认识,与西方基督教一样,罪是原罪性的,与生俱来,从亚当夏娃的纵欲开始,一直遗传给了全人类。鲁迅认为四千年的历史都是吃人的历史,他的血液里就像狂人一样流淌着吃人的血,流淌着罪,只有牺牲与奉献才能减轻罪孽感。然而,亲人和青年人的忘恩负义的谩骂责备,难道就如此的正义和无罪吗?他们的得以存在不应该感激上一辈的牺牲与奉献吗?
三、《颓败线的颤动》中的复杂情感
《颓败线的颤动》中,以性与罪为桥梁,连接了作者内心的一种牺牲却被弃与生存悖谬的复杂情感。这种复杂情感来自于鲁迅现实生活的遭遇,而这篇文章曲折地投射了他的复杂情感。
无名妇人仿佛是鲁迅的自况。无名妇人抛弃尊严,牺牲肉体换取女儿的生命,却惨遭凌辱。她出走,在荒野中赤身露体,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所有矛盾对立的情感都融于无名妇人,到最后,无名妇人只剩下颓败身躯的颤动了。
在现实生活中,鲁迅的遭遇何尝不是像无名妇人一样,牺牲自我去救助家人与青年朋友,却被他们责骂自己。根据鲁迅的一些书信和自叙可以发现,当时的鲁迅遭受着高长虹等青年利用与攻击,更让鲁迅痛心的是弟弟周作人与自己断绝关系,这些都让鲁迅备受打击,深感痛苦和悲伤。
鲁迅正是将自己的牺牲投射到无名妇人身上,去表现自己复杂的情感。这复杂的情感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忘恩负义的青年的愤懑和痛苦,另一个则是来自于中华民族的历史与文化中责任道德与欲求本能冲突所带来的罪性存在与生存悖谬。这种生存悖谬的认识,给鲁迅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鲁迅从无名妇人的性不贞,谈到无名妇人的罪性的存在,最后升华到对于人类生命悖谬存在的认识。在牺牲中的无名的痛苦与难言的无辜,以及对生命存在的荒谬感,都让鲁迅内心情感复杂而深沉。
正如魯迅在《野草》题辞中写到的那样: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颓败线的颤动》看似在写一个无名妇人的“性”的牺牲与罪过,但其更为深沉的意义在于表达了鲁迅自身对于生存的思考,对牺牲与生存之间的矛盾冲突的认识。
【参考文献】
[1]孙玉石著,《<野草>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2]戚真赫.无法言说的真实——由《颓败线的颤动》探及鲁迅意识的或一层面[J]. 鲁迅研究月刊,1999,07:38-42.
[3]丸尾常喜,秦弓.颓败下去的“进化论”(选刊)——论鲁迅的《颓败线的颤动》[J]. 鲁迅研究月刊,1993,06:58-62.
鲁迅:《鲁迅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第3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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