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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深处有人家

时间:2024-05-11

安谅

我是在初春三月,去踏访这一处古村落的。此时,杏花已爆出嫩芽。喀什的天空,总是氤氲着浮尘,轻云淡烟似的,梦幻一般,缭绕不尽。

从喀什驱车一个多小时,到达水波不兴,浩缈静幽的英吉沙水库。又从水库再出发,穿越英吉沙县城和若干乡镇,在镇上的十字路口,人、畜、车挤挤挨挨,一周一次的巴扎节,让这里格外喧闹,我们的行进有所粘滞。但拐向一条盐碱土路,即便颠簸不止,但车子仍像一个顽皮而带有蛮力的少年,欢快地向前飞奔。

这一路只见戈壁,苍茫无垠。泛白的盐碱,一如大海的涟漪,目光所及,随时可见。连戈壁滩的俊儿——岌岌草和骆驼刺,也偶见身影,孤苦伶仃的,似乎是无奈地守护着这片不毛之地。

当地引导的车辆先停下了。跟着下车。眺望远方,才依稀看见远处的土坡上,有一片低矮的屋子。灰扑落拓的,粗看就像一排土墩。这就是早已耳闻的古村落。也是我们这一行的目的地。

走近这一高地,却发现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人。仔细再瞧,果真是人。活生生的,是一个扎着头巾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小不点儿。再走近,又见到好几位,原来这都是土坯房,还住着人。

这土坯房据说也有半个世纪的历史了,裸露的土块都是就地取材,用的是取之不尽的盐碱土。多少年的风雨,已让这土墙坚如磐石。

几棵沙枣树,在庭院挺立。虽枯枝无叶,但树叉虬曲苍劲,也在无声地诠释着生命的沧桑。同样沧桑的还有老妇人的瘦削的脸。里屋赤脚走出的男主人,也是黝黑精瘦,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男主人78岁了。他生有9个孩子,有2个已经夭折。

我们参观他们的居室。一个偌大的客厅,一角置放着一张土炕。土炕是他们休憩吃饭的地方。晒干了的芦苇杆铺了一地,一个年轻的妇人,埋首在编织着,一张芦席已大半成形。

蓦然抬头,见那梁上竟结着一只燕巢,再定晴留神,五、六只燕巢一字排开,别有洞天,安静而温暖。主人说,他们任它们在这里栖居,从不打扰它们。燕子们来去自由,寄人篱下,却绝无屈尊抑或压抑受辱之感。

一进里屋,就有一股凉意。比屋外略显凉快。主人说,这屋子冬暖夏凉。幽暗的土坯房,土坑占去一半,一堆被褥,闪烁着艾的莱斯的一种晶亮,蛰伏在土坑的一隅。火炉带锈的铁皮管,柱子式地顶天立地。除此之外,屋子里几无他物了。

从高高却狭小的窗口,透进一缕光线。在微弱的日光下,我瞥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只包,是女式坤包,依稀是桔红色的,设计很新颖,装饰也很时尚,此刻,它就像一个高傲而宁静的公主,缄默着,淡然地注视着我们。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具有憧憬而且爱美的年轻女孩吧。

谜底并不难解。里屋还有一个小间,愈发的幽暗和静寂。一个女孩低着头,在轻轻摇动着一个竹篮似的东西,聚精会神,又充满温情。原来是主人的小女儿,那竹篮其实是摇篮,里面躺着她刚满月的孩子。按照当地的习俗,女孩坐月子,是要回娘家的。那婴儿的气息,让这屋子显得生动活泛起来。

把心爱的坤包挂起,为的是把自己更多的爱乳汁一样,滋养这心肝宝贝。这是女孩一种母爱的选择吧。

东边数十米处,还有一个土坡,也聚住着十多户人家。56岁的依提尔江倚靠着一截土墙,一付很清闲的样子,与我们交谈着。他的衣裳陈旧,也沾满了土灰。痩高个,胡子拉碴的,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一些。他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陷在虚土里。说话时,时不时磋着脚。

他的20多岁的儿子也一样痩高,但他只会说:阿Kan两个字。意思是哥哥。这让我想起台湾电视剧里那个叫哥哥的傻小子。乡书记小耿在一旁说,他就是一个傻子。他爸妈近亲结婚生下了他。

依提尔江还算健谈。他说他呆在这儿,也有30多年了。小时候曾搬出去住过,后来还是回来了,还是这里住得习惯了。

我说乡镇的交通、生活毕竟方便多了呀。他说,“那边太吵闹,烦心,这边安静,安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省心多了。”

那羊肉和菜蔬哪去买呢?他说每周赶一次巴扎。今天就是乡里的巴扎节。不过没去。一般每周吃一公斤羊肉。

他说他曾经生有8个孩子,死了5个,活着3个。

他去过叶城、莎车,也到过喀什巿,但从未走出过喀什。我问他,听说过上海吗?他点点头,说知道,但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他家有电视机。上面也派人来为他们安装了收看系统。但这里釆用太阳能制电,功率很微弱,以提供照明为主。灯光也闪烁不定。要看电视,就得放弃照明。所以,电视机多半就是一种摆设了。

但他养了十多头羊,几头牛,日子过得还不错。那些羊们、牛们像这里的居民一样悠闲,在村子里自由晃荡。

说话间,三匹黑马旁若无人地,从我们身边穿过,踢踏起一阵轻尘,扬尘朝我们扑来??

井,是村庄的眼。生命的泉眼。又像是树根的年轮,也是最富内涵的诗眼。

全村就仅这一口老井,位于村庄的心脏。据说有六十多年了,终年不竭,水溢井沿。一村所有的人,所有的牲畜,饮用的,都是这口井里的水。

井口直徑不到三尺。井深也不过三米见底。井水是清澈的。我掬了一口品咂,凉爽微甜,喻为甘泉,不算过分。

这里所有的水洼湿地,水都是又咸又涩的。经常饮用,就会因碘多,染一种俗称大脖子的病。现在,谁都不会喝这种水了。不过,我的同行发现有一户人家,还在用这盐碱土熬制盐巴。于是困惑顿生,是经济拮据,食盐不够吃吗?

乡干部说,不是的。他们在烤馕时,用这盐巴涂抹一些在馕坑周壁,可以粘住镶饼。

井是至高无上的。全村的人对这口井,也像维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维护着它。

它是全村最整洁之处。砌筑了围拦。围栏设施是钢铸的,是村里最坚固的设施了。

这只眼睛,从来都是晶亮晶亮的,也昼夜注视着村庄,仰望着天空。

虽然在戈壁深处,这片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却有着与周遭不一般的神奇和灵气。

几大片湿地天然形成,芦苇丛生,积水如潭。据说这水是地底下的盐碱水汇集而成。多少年潜滋暗长,出落成一个个宁静的处子。水碧绿清澈,有细长的野鲤鱼洄游自如。

这是一个奇迹。也就是这片土地水草丰茂,胡杨、柳树与沙枣树,散落在村头屋前,依然随季节而变化,蓬勃着,生存着。

我站在高地上俯瞰,那阡陌田埂上,白鹅成群,或欢快地奔跑,或凫游水面。那一片祥和里,浸透着诗情画意。

大自然,赐予这里的人们,一块世外桃源。

是的,我心里视之为一片净土,一个这世上已难以寻觅的世外桃源。

即便,这里还有诸多不便,与时代太多脱接,有些愚昧,也会令人皱眉。

但居住这里的人们,心是安定的,生活是清闲的。随行的派出所所长告知说,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治安事件,连家庭纠纷,似乎也未有所闻。

他们也许并不富足。以青杨树的树干肩起的一根长长的电线,因为发电机年久失修,也已废弃。穿越村庄的感觉,也显得孤单而且落寞。

他们与当下很远。

但与现实愈近,难道不是愈浮躁,愈聒噪,也愈烦恼困惑吗?

每个人自有自己的活法。世界也绚丽多彩。也许只有找到自己心有所依的地方,才是人的最温暖的故乡,心灵的最实在的天堂。

不远处,一片宽阔的空地,上面一溜土堆,已盐碱深重。这是古村落真正的遗址了。上千年来,人们世代居住在这里,即使戈壁依然是戈壁,他们的根也在这里。

这是再时尚的诱惑,也都是难以转变的。

告别村落时,我与那个五,六岁的小不点儿合影,他腼腆着,舌唇舔弄着脏兮兮的小手,而他脸上流淌着的是快乐的笑意。

我敢肯定,这是世界上最为纯净的笑脸。

(摘自《文艺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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