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1
王月冰
我与他之间,一直都生涩别扭,磕碰不断。
自从2008年嫁给他的儿子,我喊了他几年“爸”,但很快又不喊了,用客气的“您”代替,后来有了孩子,便又换成了“他爷爷”。称呼的转变,可以看出我并不喜欢他,或者说,对他很不满意。
我觉得他很麻烦,弯弯曲曲的心思很多,一点不像个男人。比如,他生怕我们知道他有多少钱,其实我们压根儿没想去知道,可他总防着藏着掖着;他一见到我们,就捂着胸口说不舒服,然后又是这里痛那里痛,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心脏有些问题,开了药,好好养着,从此他就老拿这“养着”两个字来说事;亲朋邻居谁家里办喜事要出份子钱了,他总打来电话问我老公要出多少钱,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有时是我娘家這边的亲戚办喜事,他居然也会打来电话问:“是当一般朋友的情分呢,还是当亲戚去?”一听这话,他的儿子都很生气,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说呢?”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我也很生气,明明是我娘家的亲戚,你来个什么“一般朋友”,那你把我这儿媳放什么位置?最不能容忍的是,我们要婆婆在这儿帮忙带孩子,他隔三差五想尽办法把她喊回去,有几次甚至找借口不要她来了……类似的事,琐琐碎碎,像密密匝匝的刺,把我们的关系扎得乱糟糟的。因此,每次回老家,我都极少久待,觉得浑身不自在,别扭得很。即便是传统节日,我也是能不回尽量不回。
到了近一两年,我与他的交流越来越少,一年说的话也不过二十句。而这二十来句话,几乎都与我的稿费有关。
我在工作之余喜欢写些稿子投给报刊,因此经常会有稿费单寄到。由于一开始城中地址不太稳定,我便留了老家的地址。从此,他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帮我收稿费单。每次回家,他都会把一摞样刊和稿费单递给我,说:“又有一些。”我接过来,淡淡地说:“好的。”仅此而已。婆婆在我们这时间比较长时,他会借口送稿费单而到城里来。有时住在这好些天都不回家,整天指派我婆婆给他泡茶、打洗脚水、盛饭。我看不惯他这些习惯,心中就想着一定要把收稿费的地址改了,看他还有什么借口频繁地进城来。
后来城中的地址稳定了,我迫不及待地改了稿件上的通联地址。于是,寄到老家的稿费逐渐少了。他显得有些焦虑,问我是不是写作少了。我说没有,怕麻烦到您,所以把地址改到城里了。“不麻烦,不麻烦!”他迫不及待地说。我看看他,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对这事这么在乎。我婆婆也过来打圆场:“收个稿费单有什么麻烦的,你以后就还是寄乡下吧,也算给他一点事情做。”我没说什么,心中并不愿意。
晚上,老公悄悄告诉我,他爸很重视稿费单这件事,一再拜托他来跟我说情,请我以后还是把稿费单寄到老家。
于是,我极不情愿地又把通联地址改到乡下老家。我以为,他会一直帮我做这差事,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可是,去年10月19日,他突发心肌梗塞,由于我们都不在家,邻居急急把他送去医院。结果,在路上,他就没了!
收到这样的噩耗时,我浑身都在颤抖,老公更是呆住了,不知所措,良久发出哀嚎。我们没有想到,一向那么有劲来“麻烦”的人,不过60出头的人,跟我们闹起矛盾来像牛一样强硬倔强的人,突然就没了,直挺挺躺在那儿,任我们如何呼喊,置之不理——他之前说过很多次“不再理你们了”,可每次事后没多久又找各种借口跟我们联系。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理我们了,永远都不理我们了!
老公问邻居:“我爸有留下什么话吗?”邻居说:“车子走到半道上,他说要停下,觉得自己难受得厉害。我们就停下,这时发现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了,用尽力气示意我掀开他的外套,指着上衣里口袋。我从里面掏出一叠纸,他说了最后两个字:‘给媳……。”说着,邻居掏出那些纸,我看到,是绿色的稿费单。他担心他去世后我们注意不到他的里口袋,担心我的稿费单会被烧掉。邻居又说:“你爸生前最重视的事就是他儿媳妇这些稿费单了,自豪得很,宝贝似的。有时邮递员以此要他订几份报纸,他都毫不犹豫地出钱订了。”我这才想起之前看到他家中有不少报纸,他说都是借了邻居的来看,原来都是他自己出钱订的,而我竟一直以为他小气、抠门,一分钱都与我们计较。原来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过是想要引起我们多关注他。
很长时间,我想起他,总想流泪,觉得心痛。婆婆安慰我说:“孩子,他不会跟你计较的,他就是把你当亲人,你的一切他都宝贝似的,他愿意这么做,觉得开心。”可是,我的心里,好想要他跟我计较,哪怕狠狠地骂我“不懂事”。我知道,这辈子,这些都不可能了,成了我永远的遗憾。爸,如果有来生,您一定要跟我计较,好吗?我肯定好好待您!
责编/刘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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