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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饺,养生亦滋味

时间:2024-05-11

◎赵畅

每每到了端午时节,无论城市抑或农村我们都能看到一道特有的绿色风景线——不少居民家门口插上了几株捆绑在一起的艾草。原来,人们相信借此可以防病消灾、杀菌除腐。

作为一种传统,艾草的上述效用更多是出于古代人们的一种良好愿望,但无论如何,艾草的直接使用对于养生自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比如艾叶具有天然止痒杀菌的功效,日常可用艾叶给大人、小孩、婴儿以及产妇洗澡,这可以帮助人们消毒杀菌;再比如,艾叶具有活血、暖宫、驱寒等功效,妇女经常使用艾叶煮水来泡脚,可以有效调节气血,驱寒暖宫;又比如,在睡觉之前用艾草水泡一泡脚,对于神经和血管有很好的刺激作用,既能去虚火又能助睡眠,等等。

事实上,在我家对于艾草的享用,更多则偏重于食用——将艾草煮熟捣烂与米粉杂糅,制作艾饺。尤其是父亲,只要说起艾饺,对于其在安眠助睡、活血通瘀、驱除宿便方面的养生功效总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于是乎,在我家,吃艾饺就不再只是清明特有的习俗,而是伴随全年的嗜好。四十多年如一日,从无更弦易辙。

艾饺的做法,有着传统的习惯,即用鲜嫩艾叶和米粉和匀作皮,以白糖芝麻抑或豆沙、咸菜笋丝为馅,捏成海燕状饺子,蒸制而成。因其色泽翠绿,味道清香而略带苦味,食之别有风味,故而颇受大家青睐。

我们全家隔三岔五能够吃上艾饺,除了缘于冰箱的登场,更是依仗了曾为教师的母亲娴熟的老手艺。过往,吃艾饺时间前后也不过是两三周的光景,但一俟有了冰箱,想吃就吃便成为可能。因为制作艾饺,米粉和馅子原本都不是问题,关键取决于艾草。虽然说艾草每年3 月初在地越冬的根茎开始萌发,4 月下旬收获第一茬,每年可收获4~5 茬,但是人们总习惯将注意力放在第一茬上,这不仅因为第一茬恰好与清明节吻合,也还是因为第一茬艾草特别清纯、鲜灵的缘故。

清明前夕的双休日,大姐、二姐、小妹都会不约而同赶至父母家。除了帮父母干点家务活,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助母亲掐艾叶、做艾饺。母亲将采收艾叶称之为“掐艾叶”,其理由是吸纳了日月精华的第一茬艾叶,是这般的鲜嫩欲滴、青翠万分,似乎只有用一个“掐”字才配得上它的名分、它的芳华。

前些年,母亲体力尚行的时候,还会与女儿们一起赶往四明山麓掐艾叶。如今八十九岁的母亲虽已无法遂愿,但对女儿们所掐艾叶的质量管理,则依然严乎其严。“喂,这里还有一点杂草”“不行,只要不是艾叶,就都要挑出来,一根也不许留下”……母亲就这样定定地指挥着、调度着、监督着。我相信,此时此刻的母亲定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为我发现她微阖双目间,嘴角边总是会漾起笑韵,这笑韵似乎显得特别的自然、特别的满足。

精心挑选的艾草一洗净,便会放入大锅里煮。所谓煮,其实也就是像吃火锅那样在沸水中氽一氽而已,因为艾草实在太嫩了。一旦煮的时间长了,不仅会因汁液煮尽而丢失清香味,而且也会令艾色由青转黄色。色、香殆尽,艾饺也就走味了。通常几锅艾叶煮下来,除了少许会即时用于制作艾饺,大部分则会从锅中起出将之沥干,并摊在竹匾内放到阳光下晾晒。待其干燥得纷纷蜷起身子,便可放入冰箱,以备日后随时享用。

暂且不说艾叶在汤水中翻滚,像调色师那样调浓了艾绿的色泽,像调味师那样调纯了艾香的至味,留下的少许淋漓不堪的艾叶在砧板上任被千刀割万刀剐,始渐渐拉近了与米粉融合的距离,而斩得越细碎亦便融合得越紧实。事实上,当大姐在这边加工艾叶之时,母亲则早在另一边指导二姐和小妹加工米粉。莫要小觑米粉加工,里边可是大有学问。母亲多年得出的经验是,想吃得软一点,粳米和糯米二八开;想吃得硬一些,就四六开;想吃得不软不硬又爽利点,那不妨三七开。有几次,母亲外出时我们还真为此验证过,结果总是屡试不爽。

制作馅子,是母亲的专利。因为她一直爱好甜食,所以受其影响,我们全家基本上都爱吃甜馅的艾饺。说及甜馅,母亲最擅长的便是桂花白糖馅、豆沙黄糖馅和芝麻猪油馅。桂花白糖馅中的桂花原料,早年母亲是向一位学生家长讨要的,但九年前自从家里移植了一枝桂花树以后,就开始自产自销。加工工艺很简单,亦即将含苞初放的桂花摘下晒干,与白糖拌和即成。豆沙黄糖馅,关键在豆沙。应了传统习惯,母亲对豆沙的加工,自有一套相对繁琐的工艺:除了将黑豇豆煮熟捣碎,还得用多层棉纱布过滤,以确保豆沙的细腻品质。至于芝麻猪油馅,除了黑芝麻和白糖,那猪油定然是选用猪身上最地道的板油——厚实、白净,好似新疆的羊脂玉。“只有用板油,才能与芝麻珠联璧合”,父亲每次买回上好的板油,母亲总是会唠叨并重复这话。

用艾叶揉米粉制成的皮子来包馅成饺,其要义在于一个“包”字,说具体一点,也就是最后的收官部分——那道富有节奏感的“波浪线”。母亲这了得的工艺,无疑是当年祖母亲自传授的。我曾多次观察过祖母这道手艺——在合拢艾饺并捏薄构筑成一道边以后,祖母始用右手显弯折状的食指抵住这道边的背面,然后用大拇指一侧呈翻滚状再向下轻轻压去,到底时再用两手指稍稍捏压——这富有韵律而优雅的动作,宛如越剧里的收袖、抓袖,美极了,酷毙了。是的,无论是当年祖母还是母亲,她们捏制的艾饺边真是精致得无可挑剔。那道“波浪线”,其前后、高低的距离,以及与整个饺子的黄金比例,那是经得住卡尺去检测的。值得一提的,当然还有对盛艾饺瓷盘的要求。母亲说:“只有选用你们外祖父从景德镇购买赠送我们的镶花边白瓷盘,才与艾饺门当户对,也才能相互映衬。”事实上,哪怕是将生的艾饺往这镶花边的白瓷盘里一放,这一个别致的形状而由此营造的一方诗意的小空间,便将生活的美学、生存的哲学等美好的东西,都统统装了进去。

让人最为欣喜的是,当甜馅艾饺在母亲“多一分钟太熟,少一分钟太生”的亲自把控下,一笼一笼地出锅以后,伴随着袅袅升腾的热气,那青绿如翠玉般的艾饺,其夹杂的艾香、桂香、豆香、糖香、酥香、油香,恍如列队走来的波斯舞娘,便是那样地各美其美、各香其香了。作为美食,艾饺不仅仅凭借味觉,还兼具了视觉,并且视觉上的效果与味觉上的丰美,又是那般的和谐而无喧宾夺主之失,真让我们叹为观止!

如此身艳色香味美的艾饺,一经蒸熟出锅,最挡不住诱惑的要数父亲了。未经装入盘中,他便迫不及待地将艾饺夹进了嘴里,尽管嘴上叫喊着“呵呵,真烫,真烫”,可并未见其将艾饺从嘴里夹出。我料想,随着父亲齿舌的吮嚼、味蕾的搅和,各种滋味由蛰伏转为狂奔,并向着“C”不断升华而进入高潮,于是终令父亲难舍难分、“烫”并快乐着——其实,只要看他那身不由己的夸张变化、扭曲变形的脸面,就可略知一二。吃母亲的甜馅艾饺,通常还会滋生一种“回甘”之味,这与甜馅无涉,真正发挥效应的则是艾叶。因为艾叶与米粉的比例适中,艾叶又有着一股子药香的苦涩,当其他甜味慢慢消退,那艾香开始向舌根攀爬聚拢,在舌尖上暗暗涌动。很快,喉底升起淡淡的苦涩,继而又生发淡淡的与刚才那种甜明显拉开差距的丝丝甘甜。于是,两股势力从胶着对峙到换位颠覆,可谓恣意妄为、翻云覆雨,渐渐地,十足的回甘味才在连绵起伏、峰回路转中降调,最后归于宁静沉淀。每每品尝艾饺而捕获“回甘”的秒谛,我都会油然思及人生:其实从“苦”到“甜”抑或“苦”“甜”相随,不就是每个人的人生状态吗?只要熬得住“苦”,驾驭得了“苦”,终能实现由“苦”到“甜”的华丽转身。

艾叶成了冰箱中时常存储的“战略物资”,艾饺也理所当然成了我们想吃就吃的口福。除了节假日,母亲只要闲着没事,就会制作艾饺。难怪父亲说:“别看你妈年龄大了,身体显得有点孱弱,但只要一做艾饺,就特别来精神。”是啊,哪怕三个女儿不在身边,从捣艾、揉粉、制馅、包饺、蒸饺,几乎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且一站总是半天。一个平时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耄耋老人,制作艾饺竟然有着如此的毅力,也从不因此而叫苦喊累,作为儿女的我们也算是服了。我那在上海工作的女儿和在北京工作的外甥女,每每只要一回到老家,母亲就会做艾饺犒劳她们。见母亲年龄大了,动作也不利索了,我们总是劝她不要再忙了,有一次懂事的女儿和外甥女还故意对奶奶、外婆放出口风:“现在外地可口的小吃、点心可多了,我们现在对艾饺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喜欢了。”可母亲并不理会,一边抿着嘴笑一边还是执拗地管自己做饺。要回去了,母亲给我女儿、外甥女行李中装得最多的通常就是艾饺。“你们俩是我从小带大的,你们贪吃艾饺的脾性我还会不知道?说‘没有像以前那样喜欢了’,你们那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儿故意逗我玩哩!”被母亲这幽默的“气话”一说,全家人因“傻眼”而乐翻了天。

母亲制作艾饺,不仅给家里人吃,原本在学校任教时不少老师还品尝过她做的艾饺,并赞不绝口。有一位杭州籍的教师甚至称母亲做的艾饺为“杨氏特色艾饺”。

如今,母亲依然还在做艾饺,我想也只有等到她真的做不动了才会停歇下来,但我知道她肯定心有不甘。或许,一家人陪伴在母亲身边,继续接受她现场指导性的“唠叨”而不嫌弃,让她看儿女孙辈们一起做艾饺、蒸艾饺、吃艾饺,才是满足母亲心愿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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