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之恋

保红

一

我大一那年，兔毛大三。

“我一定要重新追她！”兔毛紧握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坐在他对面的我瞥见他小眼睛里放出的光，吓得差点把冰淇淋喂到鼻子里。我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兔毛此时根本把我当成了透明的空气，只见他自顾自地咬牙切齿道：“她可是我的初恋，我的初恋呀……曾经有一份美好的恋情摆在我的面前，我由于年幼无知没有好好珍惜……”我听得大热天的连打冷战，忙低头用冰淇淋塞住自己的嘴巴。

中间兔毛说了些什么我再也没听进去，“埋头苦干”中发现他点的“双塔奇兵”（多恶俗的名字）一口也没动，于是我毫不嫌弃地帮他消灭掉。往肚子里填进最后一勺时，忽觉肩上凌空搭过来一只爪子，我一跳，抬头就听兔毛在那儿说：“小西，这些对你都是小事，对吧？你会帮我的，对吧？”我闹不清他之前所说的究竟是哪些事，但毕竟吃了人家的“双塔奇兵”，有些心虚，于是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兔毛很满意很舒心地笑了，然后很痛快地买了单。直到走出店门，他也没记起自己还什么都没吃这事儿。

所谓“花痴”，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我偷偷瞄了他一眼，热辣的太阳下不由得再次打了个冷战。

二

某天下午，我正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兔毛轻盈无比地从门缝里闪了进来，热切地摇晃着我瘦弱的肩膀：“你知道吗？她跟你一个年级，还是你隔壁班的呢！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服了他，瓜田李下呀，居然在这种公众场合对我做出这种动作，难道在他眼里，我真的完全没有一点女人味吗？为了向后排几位用功读书的帅哥美女澄清我俩“纯洁的朋友关系”，我连忙打掉他的手，并声势很大地一拍桌子，喝了一声：“你就直说吧！又有什么忙要我帮？”后排的这才低下他们吃惊的小脑袋，继续啃书去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终于大义凛然地决定帮助兔毛抱得美人归，报酬是一个星期内无限量刷他的饭卡，享受一下“想吃就吃”的快感。本来我想争取刷一个月，无奈兔毛这小子六神无主之中竟还保留了那么一丝丝理智，坚持只刷一个星期。他苦苦哀求着：“就您那进食时的稻虫样儿，谁敢让您刷一个星期都得够胆量！你你你，一个女孩子，斯文点行不行啊？”得，这时候他倒想起我是女生了。奇怪的是，一向不太谦虚的我，倒是把他那句“斯文点”听了进去，大度地让了一步。

其实，我也不是真想吃垮他，兔毛的腰包远不如我的“雄厚”。我除了每月有爸妈固定的“投资”外，最近又兼做家教，所以，比起兔毛来，可算得上是“富裕户”了。我就是觉得他那副没出息的小样儿让人看着来气，初恋怎么了？我不是从中学起就跟你是“死党”吗！斯文又怎么了？本姑娘真要“斯文”，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呀！况且我长得也不错呀，上街，人家都起劲儿地问我吃了些啥，怎么白里透红的，像只水蜜桃，还有人就直接叫我“小蜜桃”，他兔毛不是也知道的嘛……算了算了，干吗突然想这么多呢，这小子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关我什么事！

这么着，我就成了兔毛的军师，从此走上了一条费力又不讨好的倒霉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失落，但我想只是一时的不习惯吧。

三

要不怎么说我道行远比兔毛之辈要高呢，经过我鬼斧神工的打扮、包装以及天时地利人和的周密安排，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兔毛终于以最帅的姿势“偶遇”了他的初恋。

当我躲在一大蓬叫不出名字的花丛里，听着兔毛如竹筒倒豆子般地成功背出我教给他的那些情话时，我知道，这回他肯定是成功了。

他们并肩走远后，我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腿上忽然传来一阵痒痛。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拍死一只胆敢吃我豆腐的蚊子，心想，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连日来我还吃了那么多早餐、晚餐呢！这不，光荣献血了。这么一想，心情更糟，瞧兔毛刚才献花时的那副谄媚样，真气人。

回教室前我顺手摘了几枝开得正欢的蔷薇藏在了衣服里，算是送给自己的。我昏头昏脑地往教室走，在走廊上差点撞到实习老师的身上。

“怎么了，小西？”实习老师很高很清秀，年纪也很轻，所以跟同学的关系都不错，是直接留校任教的人选。

“我……在想事情。”因为头昏，所以一下子也编不出什么谎话來，只好照实说。

“哦，那是什么事呢，到办公室跟我谈谈好吗？”实习老师的眼里马上放出光来，好像我有事他就特高兴似的。

我连忙说：“我上课要迟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他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下去。

我转身走了，他又叫住我，把掉在地上的蔷薇递过来给我，轻轻地问了一句：“原来你喜欢蔷薇花啊？”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上次送我百合，结果被我拿来送给寝室同学一人一枝的事，心里有愧，加上他的问题轻声得好像是自言自语，于是装作没听见，说声“谢谢”，赶紧溜了。

四

也是阴差阳错，那天，我从做家教的孩子家里出来，一辆白色的本田停在了楼下。这一带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地方，一辆本田本来也不算什么，但车上下来的人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那个下来的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兔毛的初恋。她和她身边的男人显然都没有注意到我这个身着T恤牛仔的毫不起眼的劳苦大众，旁若无人地演绎了一番一般这种场景下应该演绎的动作，然后双双消失在了一幢豪华洋房里。

我意识到了不妙，看来革命并未成功，同志差点上当。看在吃进肚子里的那么多美味的份上，我决定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委婉地、含蓄地给热恋中的兔毛提个醒。

“什么？你根本没正式谈过恋爱，不要乱发表意见好不好？”兔毛已是一副过河拆桥的嘴脸，轻蔑地抄着两手望着我笑。

“我可能说得还不够清楚，我是说，你的初恋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出色，各方面也很一般嘛！”我揣测着兔毛的承受底线，先打一打擦边球。

“你不会是嫉妒吧？”兔毛自信地说。恋爱中的人智商果然有问题，还是直说吧。

我一口气说完，这小子居然还不信！可把我急坏了：“告诉你，你那个‘初恋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你认识她的时候才几岁，这么多年了，你能保证她一定没变？”

“好了好了，我比你了解她，不要以为帮过忙就可以指手画脚好吧，这算朋友吗？”

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我气得头顶冒烟，望着兔毛离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去时，竟然发现满脸是泪，真是的，为什么要哭嘛，为了这个从未把我当女人的神经大条的蠢男生？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五

晚上的自习课继续倒霉，前后左右都是成双成对的鸳鸯，叽叽喳喳打情骂俏个没完，我想起前几天看的那个flash，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我的仇家特意派来整我的”，一个个没有个上自习的样儿，还让旁边的人也看不了书。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忍耐到了极限，我站起来猛喝一声：“吵死人啦！”静了约有半秒钟，周围的人们又继续热聊，当我是一堆会说话的空气。我长叹一声，终于决定换教室。

25分钟后，我终于找到了座位，奇怪，前后左右都是满座，偏偏这个座儿像专门留给本人似的。看来也不是彻底倒霉。赶紧坐下，掏出我的高度近视眼镜。正准备翻书，从左边那个黑乎乎的角落里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了我的书上。我心想见鬼了，还让不让人自习了！忽然觉得那只爪子有点眼熟，抬头一看，兔毛正在那儿讪笑呢。我就是不笑。他讨好地说：“我天天给你占座位，知道你总有一天会上咱们这层楼来自习。”我“嗤”了一声，不是不算朋友吗，犯得着这么辛苦？正准备好好为自己被当成驴肝肺的好心申申冤，低头发现了课桌里兔毛用来占座的“工具”—本人最爱吃的食物若干。

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我忍不住嘴角歪了一歪，等我想收时已经收不回来了。

兔毛长吁了一口气，开始大谈他近日来坎坷的感情路。这自习课是没法上了，得，还是发挥稻虫本色，吃点儿物质食粮吧。

在一片热闹的咀嚼声中，我大致听清了兔毛的讲话内容。原来他与初恋一拍即合并不仅仅依靠我的周密设计，这小子一时昏头还顺便撒了个小谎，称他老爸现已是某机要部门高官，来去均是专车护送。有一天，兔毛的老爸骑了自行车来看他，正遇见兔毛与初恋手牵着手回来，结果就这么穿帮了。当时初恋也没说什么，只是后来态度明显冷淡下来了，有一次竟当着兔毛的面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车，撇下兔毛一个人在街上傻站了半天。兔毛站着站着，忽然觉得没了意思，于是就这么散了。

听到最后，我恶毒地往兔毛受伤的心上撒了一把盐：“不听本人言，吃亏在眼前，早信我不就完了？！一个字，傻。”也许是理亏，兔毛竟破例没有对我进行打击报复。

兔毛的“初恋”虽然就此告一段落，但却落下了毛病，以后再遇见什么人为“初恋”这码子事儿捶胸顿足的，他就不忘现身说法地泼泼冷水：“你以为‘初恋想怎么美好就怎么美好啊？还是让它留在记忆里吧，算是放它一条活路。”这说法就有点极端了。也许是上次受伤尚未痊愈吧，也许是现在的兔毛更成熟了，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纯情”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扑通一下着了地，轻松了。

六

转眼大四，周末有舞会，破例为自己选了一件粉紫色纱裙，把我的马尾巴放下来，照照镜子，不错不错，室友看了都尖叫：“小西，你原来是个小狐狸精呀！说，谁是你看上的白面书生？”天哪，这年头的女孩子怎么说话都这么“毒”呀，我赶紧把脸埋进水盆里，装作洗脸的样子，浸了好久，脸上的热度才降下来。我是在期待谁吧？若是兔毛看见我现在的“斯文”样子，一定会张大了嘴巴在那儿傻站半天吧。

跑去打电话给他，他却说晚上要加班。我不由得暗骂自己傻，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想看你改变后的样子呢，自作多情了吧？心开始往下沉，破例没有开口骂他，只是平心静气地问了一句：“如果是你的初恋叫你，结果肯定不一样吧？”然后挂了电话。

舞会照样会去，谁说一定要他在我才会开心，他不在我可能还更开心呢！至少别的男生不会像他那么笨嘴拙舌，从来不会说一句哄女孩子高興的话。

舞会已经开始半小时了，我才懒懒地动身，宿舍门口有个人影，我揉揉眼睛，原来是实习老师。他的性格正如他清秀的长相，对我的好从来不间断，但又从来不会让我感到太大的压力和为难，要是认识他在那个臭小子之前，或许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份细水长流的爱吧。实习老师从背后掏出一束花，轻轻递到我面前，动作轻柔极了，好像生怕吓到我。仍然是我熟悉的蔷薇，那么大一束，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幸好舞场很近，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到了门口，突然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个人，一把将我从实习老师身边揪了过去。等我终于看清是兔毛时，只听他咬牙切齿地对实习老师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先约了我的。”然后就拉着我使劲地走。

我骂他“笨蛋”，他边走边说：“丁小西，你才是大笨蛋，我说不来是真的有事嘛！好不容易请假出来，你就这么对我啊？还打扮得那么……与你的年龄不相符嘛！”我那个气呀，你说这种人懂什么是浪漫吗？“从认识你，你就这臭脾气，从来不让女孩子一点点，难怪你找不到女朋友！”他猛地转过身，脸离我的脸只差零点几毫米，声音意外地温柔：“那我以后都让着你，好了吧？”那么近的距离，他呼出的热气都可以喷到我脸上，我连忙把头偏到一边，不让他看见我脸红的样子。嘴巴上可是不能服输的：“那我还得考虑考虑接不接受呢。”“啊，对了！”只见他左摸右摸，掏出一束已经压得扁扁的蔷薇花，忙着解释说：“刚才不小心，唉，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摘到的呀，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看着他额头上急出的汗珠，心里那朵温柔的花忽然绽放，那就这样接受他吧！虽然他很笨，虽然他一点不懂浪漫，虽然我不是他的初恋，虽然他不能送我花店里包装精致的新鲜蔷薇，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