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亲情可以重来

欧阳江南 邢昀

2014年7月的一天，重庆万州某酒楼发生了一起命案。包间内，即将举行婚礼的准新郎冯建（化名），将养育自己20年的继母刺倒在地。不久，他在其父亲的陪同下主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

26岁的冯建原本拥有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他在喜筵之际，把刀挥向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继母？

两个家庭差异大，

少年心有千千结

2004年8月的一天早上，冯志仁（化名）对正要出门的儿子冯建说：“晚上早点回来。你考上重点高中，我和你孟姨商量了，要给你庆祝一下，在酒店订了两桌宴席，很多亲戚要来，你可不能迟到。”

冯建刚想说句表示感谢的话，可看到站在父亲身边的继母孟小莹（化名），他犹豫了一下说：“爸，我想中午出去请几个同学吃饭，你给我点钱吧，晚上我尽量早回来。”冯志仁二话不说，给了儿子300元，孟小莹见钱不多，连忙拿出200元递到他手里说：“现在饭菜贵，300元请客哪里够？”

冯建并未去找同学请客，而是去市场上买了肉和鸡蛋，一路提着来到市郊的一处简陋平房。进门后，他亲热地喊道：“妈，小妹，我来看你们了。”房里住着的是一对母女，她们是冯建的生母徐华蓉（化名）和妹妹冯丽（化名）。

放下东西，冯建掏出400元递给母亲说：“妈，妹妹马上要开学了，这是我给她准备的学费。”徐华蓉不愿收，可冯建硬往她怀里塞，她只好勉强收下，但仍有顾虑地问：“你爸知道这事吗？”冯建说：“这是我自己节约下的，您放心吧。”

当晚在酒楼里，冯志仁为庆祝儿子考上重点高中，大宴亲朋好友。

时年38岁的冯志仁，23岁时技工学校毕业到矿山机械厂当了一名技术工人，不久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比他小2岁的农村姑娘徐华蓉，婚后，他们相继有了儿子冯建和女儿冯丽。添人进口，夫妻俩的日子过得拮据，时常发生争吵。冯建6岁时，夫妻俩争吵升级，在一次大打出手后离了婚，儿子跟了父亲，女儿跟了母亲。

离婚后的第二年，冯志仁便重组了家庭，妻子名叫孟小莹，是他原来的同事。继母刚进家门时，冯志仁让儿子叫“妈妈”，可他始终叫不出口。

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冯志仁从厂里辞职出来，在孟小莹哥哥的帮助下租了一间门市，夫妻俩起早贪黑做起了药材生意。短短几年时间，他们已经拥有数千万资产。而徐华蓉离婚后，应聘到一家超市当服务员，带着女儿在外面租房住，靠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

冯建在看到继母享受富裕生活的同时，也感受着亲生母亲的艰辛。

继母为婚事操劳，

儿子叫“妈”口难开

进入高中，冯建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高考落榜后，冯志仁想让儿子跟着他学做生意，但冯建坚持要自己找工作。

当冯建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第一件事就是去向徐华蓉报喜，并给了她一半的工资。徐华蓉说：“你上班挣钱了，妈妈很高兴，可你给我这么多钱，怎么对家里解释呢？再说，我拿了你的钱，心里很不安！”冯建骄傲地说：“妈，以前我总是偷偷摸摸地挤出钱来给您，现在我长大了，自己挣的钱我有权支配它！”

冯志仁虽不知道儿子在帮前妻，但他知道儿子的工资并不高，所以挣多少都由他花，从不过问。

2012年，冯建认识了女友张雪（代名），俩人一见钟情。不久，冯建带着张雪一起去看生母和妹妹。女友对他多年来一直孝敬生母、照顾妹妹的事十分感动，认为他是一个善良、敢于担当的男人。此后，他们经常相约去看望徐华蓉。

直到2013年底，冯建才带着张雪回家见了父亲和继母。在介绍孟小莹时，他说：“小雪，这是我孟姨。”孟小莹的脸色当场就有些变了，可碍于场面，她仍保持着笑容。

欲让生母出席婚礼，

继母反对矛盾升级

按照当地风俗，结婚典礼上有个环节叫“改口”。冯志仁对孟小莹说：“儿子要结婚了，你可要多操心了，买房就由你来帮他参谋。”

装修完成那天，冯建带着未婚妻张雪去看房，两人一致叫好。私下里，张雪问冯建：“你孟姨对你可真好，为什么你一直不肯管她叫妈呢？”冯建吞吞吐吐地说：“这么多年习惯了，等结婚时再说吧。”张雪挽着他的胳膊，调皮地说：“那好吧，到时我们一起叫，这样还省去你不少尴尬！”

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冯建看到孟小莹所做的一切，心里盘桓多年的结渐渐化开了。可没想到，事情突发了转折。

好事临近，双方家长商定了婚礼的时间，冯建自然没忘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生母。徐华蓉得知后，激动地说：“真好，真好！”妹妹冯丽在一边问道：“哥，你结婚时，我和妈能去参加吗？”

冯建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去啊！”徐华蓉欲言又止。冯建猜到了她的顾虑，于是说：“妈，您别担心，我爸和孟姨不会介意的！”冯建认为，请至親参加婚礼，这是人之常情，父亲和继母肯定能理解。

回到家，冯建对父亲和继母说：“爸，孟姨，婚礼那天我妈和妹妹会来。”

“啊？”孟小莹一惊，脱口而出说，“健健，你妈妈来了，那我坐哪里呢？”

冯建想了一会儿，说：“孟姨，我给我妈敬完酒，再单独敬您一次。反正去的客人都知道您和我爸的关系，不会有人误会的。”

这下，冯志仁和孟小莹都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想让冯志仁和徐华蓉坐在一起，接受新人的叩拜，孟小莹则单独接受敬酒。冯志仁虽觉不妥，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儿子。孟小莹却很不高兴，她意识到不但“改口”愿望落空，而且让丈夫的前妻稳坐高堂，势必会惹来外界的无端猜测。

“不行！哪有三人一起接受新人叩拜的？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孟小莹当场拒绝了冯建的提议，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冯志仁将儿子拉到一边劝了半天，可冯建却说：“您和妈离婚这么多年，现在我要结婚了，想用这个机会报答我妈，让她知道我们一直牵挂她、尊重她，这有什么错？”

冯志仁明白了儿子的良苦用心，左右为难。沉默片刻，他只好说：“那你再找你孟姨谈谈，我也劝劝她，争取让她理解你的心情！”

此后，冯建又先后单独找孟小莹谈过几次。孟小莹始终不让步，冯建却坚持己见。因为在他看来，已经跟母亲说过了，如果到时无法兑现，他无法再面对母亲和妹妹。

婚礼前夜，冯建心情复杂。他借着酒劲将想法再次对继母重复了一遍。听完后，孟小莹板着脸说：“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他的都可以让步，唯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见继母态度决绝，冯建大为恼火，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在她身上划几刀，让她住进医院，等她出院了，我的婚礼也办完了。”想到这，他猛地将孟小莹按倒在沙发上，抽出事先准备的水果刀，不顾一切往继母背上连捅三刀。

孟小莹因失血过多，经抢救无效死亡。冯建的生母徐华蓉得知这个消息，当场瘫软在地上，她伤心欲绝地哭喊：“儿啊，我参不参加婚礼又有什么紧要？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啊？”血案发生后，冯志仁得知儿子多年来一直在照顾母亲和妹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仰天长叹……

心理点评：

案件让人心痛。但与此同时人们会问，为了这么点小事至于吗？一个原本心地善良、有责任感的孩子怎么会拔刀刺向和他朝夕相处了20年的继母呢？

让我们一起来探究其中的原因。

如果我们接触过犯罪心理学，就会知道有一种犯罪是因心结而起的，在法律上，罪犯的罪行重大，但在情感层面却事出有因。这个因是什么？它不在外，而在内，主要在罪犯的心里。罪犯心里那个过不去的坎，如同火山一样，深深埋在地下，等待着有一天终于爆发。

从冯健的成长经历看，在他早年有一个重要事件，就是6岁时父母离婚，7岁时父亲再婚。这意味着什么？0至6岁经历了人生的两个阶段，婴儿期和幼儿期。在他一生最无能、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谁陪伴他最多，饿了谁给他吃的，渴了谁给他喝的，晚上睡觉谁陪着他，他就会和谁建立牢固的依恋关系。依恋是一种情感，是一对一的。然而后来，继母顶替了生母的位置，但递到继母手里的接力棒，她有没有接住呢？显然没有。依恋关系不连贯，这一点看似不是问题的问题却影响了冯健的一生。

依恋的能量对冯健来说有多大，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是真的，就是多年后他仍在不断寻找那份依恋，牵引他的是情感，是从小建立的亲密关系。

另一方面，继母又是怎样抚养冯健的呢？冯健的继母与父亲起早贪黑做生意，对他无暇顾及。虽然在生活上继母对他关怀备至，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冯健需要的是陪伴，这一点恰恰是继母忽略的，也就是说，依恋的建立需要长期的情感滋养。当继子在女朋友面前称呼她孟姨时，她首先想到的是“别人会笑话，我这个婆婆没法当”。继母的关注点在外，根本没顾及孩子的感受，也没有和孩子作过很好的沟通，这颗“愤怒”的种子在他心里慢慢生根发芽。当冯健在生母和继母之间进行选择的时候，他毅然决然选择了生母，而且为了捍卫生母的地位不惜向继母开刀，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除了内在的心结，家庭关系对冯健也是有影响的。一般意义的家庭关系是指父亲、母亲、孩子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冯健的家庭有些特别，他游走在两个家庭间。表面上，父亲那边是他名正言顺的家，但让他更用心的是生母家，投入最大的也是生母家，这个家让他牵挂，也受其所累。

生母徐华蓉离婚后没有再婚，她的生活是困难的，冯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随着冯健的长大，他努力地为生母担当起家庭的重担，而父亲的位置始终是空缺的。馮健虽为儿子，担当的却是一家之主的职责，这个负担有多重，可想而知。

当下，我国的重组家庭越来越多，作为继父母、亲生父母，在家庭中应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确实值得深思。笔者认为，当继父母的要有“大爱”，对待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要投入全部情感，视如己出；已经离婚的父母，要自立自强，不能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样会在无形中把压力传递给孩子，让孩子为其所累。还有，做父亲的要有担当，千万不能只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忽略孩子的内心感受。试想，如果冯健的父亲经常和儿子有深入的交谈，就不会不知道儿子对生母家的照料。冯健父亲最后那声长叹意味深长，这里面更多的恐怕是自责。如果当初他能早点发觉儿子的不易，对儿子多些关心，对妻子多些劝导，对前妻多些帮助，对家庭问题多些主见，不做甩手掌柜，也许这场灾难就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