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 文/熊思云 姜月
1月3日早上9点,景哈乡小学的青年教师M已经梳妆完毕,等待着一场盛会的到来。
今天是景哈乡一年一度的“嘎汤帕”节。每年这个时候,乡里热闹非凡,今年,乡里要举行两场文艺演出,M就是这两场演出的4个主持人之一。
几天以前,乡里就开始为“嘎汤帕”做准备,进乡的公路两旁,插上了印有“欢度”“嘎汤帕”字样的彩旗,通向中心花台的几条道路也装饰上彩旗和横幅,主街道的入口和出口用竹篾装饰成哈尼村寨中的“寨门”。而在过节当天,乡里各村寨的人一早就从周边赶来,共同欢庆 “嘎汤帕”盛会。
景哈乡位于景洪市东南部,是景洪市唯一的哈尼族乡;“嘎汤帕”作为哈尼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格外受到重视。
参加祭祖仪式表演的老人们正在聊天
哈尼族每年有十二个节日,在这些节日之中,“嘎汤帕”具有辞旧迎新、纪念祖先和清算债务的含义,因此也意义非凡。历史上,“嘎汤帕”的节期为十五天,举行的日期一般定在每年十二月的第一个属牛日,但是,根据各村寨实际情况的不同,也会在遵从哈尼族历法的前提下进行灵活的调整。
景哈乡的一些老人告诉笔者,“嘎汤帕”对于哈尼族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跨新年”。这个跨新年兼具时间和空间的神圣性,在“嘎汤帕”到来之前,寨子中外出的人要及时赶回村寨,在“嘎汤帕”期间,村寨中的人不可以离开村寨。过完“嘎汤帕”,新的一年就开始了,而那些没有及时回到村寨的人,则被认为会因为缺席“嘎汤帕”而在来年走“霉运”。在这样的解释下,“嘎汤帕”不仅有辞旧迎新、家庭团聚的功能,还体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社会(村寨)强制。
过去,“嘎汤帕”一般由村中有威望的人负责组织。在节日来临之前,进行准备工作。先由村中的文化领袖“最玛”根据村中的实际情况确定节日举行的具体日期,之后,由村中的行政领袖“卓巴”通知村民节日的时间,并组织村民集资购买节日所需的牲畜。
待节日正式启动,一系列的活动也开始以村寨为单位逐步展开。节日的第一天早上,“最玛”宣布“嘎汤帕”正式开始。
先由妇女前往“圣水沟”取来祭祀祖先所需的“圣水”,村中的男性,则在“卓巴”等人的带领下宰杀节日所需的牲畜。牲畜被宰杀之后,参与集资的每一户人家都能够分到一份肉。
另外,一部分妇女只需要负责制作糯米糍粑,并从中取三块糍粑用于祭祀祖先,按照老人们的说法,用于祭祀的这三块糍粑要做得和桌子一样大。
牲畜宰杀完毕之后,各家各户还要宰一只鸡煮熟,并取头、腿和肝脏作为祭品。除了糍粑和鸡肉,还需要准备茶水、酒等祭祖食物,并将这些食物按照一定的顺序送上祭台,邀请祖先回家享用祭品。
节日第二天,全村开始清算债务。全村的男人都要参加这个活动,在村寨领袖们的监督下,男人们开始处理个人与个人之间、个人与村寨之间的债务。全村的债权、债务在“嘎汤帕”期间要全部核算、公开。而村中的女人和小孩就在寨子里走亲访友,娱乐聚会。晚上,青年男女在村中举行篝火晚会。
解决完债务问题,村民们举办宴会,点起篝火进行狂欢。由于债务解决的时间跨度不一样,因此不同的村寨的节期也有出入。狂欢结束后,节日就进入了尾声。村中各家各户在家杀鸡设宴,再次举行祭祖仪式,把祖先的灵魂送走。最后,“最玛”宣布“嘎汤帕”的欢庆结束,村民们进入新一年的生产生活。
过去,“嘎汤帕”是一种以村寨为单位的集体性行为,其时间和空间都是以村寨为界限。在“嘎汤帕”期间发生的祭祖、债务处理和狂欢等活动,同时涉及了哈尼族生活中的世俗和神圣两个领域。尊敬祖先、有债必偿的道德观念在节日中得到强化,宴席和狂欢更是将节日推向高潮。节日期间的各种活动丰富了哈尼族在农闲时期的生活,同时也增强了整个村寨的聚合力。
随着外部社会的不断变迁,今天的“嘎汤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这种改变,至少可以追溯到1987年。
这一年,“嘎汤帕”被确定为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法定节日,节期被确定为公历的1月2日到4日。此外,每逢“嘎汤帕”,州政府会在不同的地方举办庆祝活动。而作为全州唯一的哈尼族乡,景哈乡政府所在地,每年都要举行“嘎汤帕”庆典。今年由当地政府主办的“嘎汤帕”庆典在1月3日举行,这一天,全乡各个村寨的不同民族几乎都聚集在一起,原来专属于哈尼族的节日,已演变成一场多民族参与的盛会。
“嘎汤帕”的变迁,在哈尼族村寨也正在发生。节日的时间,变化较小。村寨的“嘎汤帕”时间依旧不固定,由各村寨依具体情况决定。村寨集体杀牛分肉和设宴狂欢的传统也照旧,甚至投入物资比过去更多——这应该与经济条件改善有关。
变化最为明显的主要在传统信仰和村寨事务方面。在部分村寨,“嘎汤帕”期间的祭祖仪式已经被完全省略,而村寨男性处理债务的集体活动几乎完全销声匿迹。
总之,随着村寨社会关系的调整和文化生活的改变,“嘎汤帕”也在村落空间,逐步调整其原有的社会功能。
乡文艺队表演舞蹈
“嘎汤帕”在村寨空间的演进还是“在传统中变”,遵循着文化演进的逻辑。相比而言,由政府举办的“嘎汤帕”节庆,已是一个全新的范畴或概念。“嘎汤帕”在走出村寨后,演变成一场哈尼族文化的现代展示。政府希望借这样的文化展示,打造地方的“文化名片”,因此,全国各地此类节庆有很多共性。
景哈乡的“嘎汤帕”节庆活动,主要有三个内容:文艺演出、长街宴和商品展销。其中最受重视的应该是在乡文化广场举行的文艺演出。
1月3日上午10∶00精心准备的文艺演出开始。演出广场的入口两侧有身着哈尼族服饰的迎宾人员,在贵宾进入时会跳一小段迎宾舞表示欢迎。
出席演出活动的除了各族群众,还有州里的领导,和一些持有邀请函的嘉宾、领导。致辞结束后,是“嘎汤帕”中的祭祖仪式。祭祖仪式被搬上舞台,原本繁杂的仪式也被简化为“取圣水”、杀鸡、分享食物三个环节——这三个环节确是祭祖仪式中最重要的部分,但舞台上的展示,显然只是面对外来者的文化展示,与村寨传统的祭祖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祭祖仪式结束,演出正式开始。节目以舞蹈为主,演员们身着不同的民族服饰上台表演。最后一个节目是竹竿舞,表演结束时,现场观众被邀请到舞台上一起跳竹竿舞。演出的热闹气氛因为这种互动,达到了小小高潮。
长街宴被安排在中午十二点,这次长街宴的承办团队是景哈乡的莫南村委会(该村距离乡政府6公里),他们需要为到场的来宾准备两百余桌体现哈尼风味的宴席。这种宴席,无论是对当地人还是外来的游客,都颇有吸引力。莫南村委会的知情人介绍,长街宴是每年“嘎汤帕”的“保留节目”,参加长街宴需提前预定,这个“节目”火爆异常,届时一桌难求。
长街宴的尽头,是景哈乡的中心花台。从花台开始,到通向景哈乡公路这一段街道上,另一个文化活动一早就开始了,这就是带有文创色彩的商品展销。
街面上售卖的主要是各式商品和小吃。卖东西的人除了个体,也有来自全乡各村委会的摊位,其售卖的东西主要是各自的土特产和民族手工艺品。小吃摊虽然都是寻常小吃,但最聚人气,围满了男女青年和小孩。
这个节庆,尽管有其“新”的一面,但依旧很“接地气”,这或许让这种形式的节庆,有了持续的生命力。
晚7:00,夜幕降临,另一场演出又在文化广场继续上演。各族群众站满了广场,节日氛围仍然浓烈。晚会结束时,已是晚上10点,走在人群散后的街道上,四面还传来“水!水!”的欢呼。
乡文艺队表演舞蹈
演出最后的竹竿舞互动
最聚人气的商品展销会
就景哈乡的“嘎汤帕”来说,在村子里,像祭祖这样的传统仪式已经淡出,甚至在一些村寨完全被取消;而在乡政府的广场上,祭祖这样的仪式却被隆重上演。尽管展演中的祭祖,与实际的祭祖有着不同的文化氛围和心理状态,但对很多青年、家庭和村落来说,这种展示还是唤起了他们的记忆,进而对这种民族的“非遗”传承,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作用。
所以,对政府推动的地方节庆活动,应该从多个维度,从更长时段去考察。值得一提的是,节庆参与者来自各个方面,所谓众口难调,所以在政府、学者、外来游客、生意人和当地民众等不同角色间和他们各自的诉求之间找到一个共同点并不容易。
不过,据笔者观察,一个做得好的民族节庆活动,总离不开这样一些特点。比如,既能充分体现民族和地方特色——需建立在对传统的尊重和了解之上,又能与时俱进,体现一定程度的当代风尚。
“嘎汤帕”在村寨里的变迁,是另一个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总的来说,“嘎汤帕”在变,而这种变,背后是哈尼族村寨社会、经济和文化等多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
举个例子,“嘎汤帕”过去也是村寨男人们一起解决债务问题的日子,但现在这个环节,在大多数村寨已经不存在了。而其背后的原因,则跟村寨的社会关系、经济发展有关。比如,法制观念在增强,村委会、村小组等行政组织的影响力扩大。事实上,传统把“嘎汤帕”这天用来解决债务,显然依赖的是自发形成的传统村寨政治权威,而政府的村寨行政组织的发展,要么吸纳了一部分村寨传统权威,要么让传统权威的权力削弱。于是,相应的民事调解机制也与传统不同。
再有就是村寨的经济活动随着橡胶的种植,早已扩大到村寨之外,村民之间的债务纠纷,显然也跟耕地、林地的集体时代有很大不同。橡胶的生意,几乎是一种全国,甚至国际性的交易。此间发生的债务纠纷,也早已跨出了哈尼族传统的文化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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