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乔千时
到底什么是诗意?一定要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五花马千金裘做伴,才能发现生活的美好吗?当然不是,《中国诗词大会》里惊艳了万千观众的农妇白茹云告诉我们,诗意就是即使生命里苦难横行,内心对生活和美的渴望依旧不灭。
2017年2月6日的 《中国诗词大会》播出之后,来自河北邢台市侯西村的41岁农妇白茹云成了家喻户晓的“诗词名人”。身患癌症、病痛缠身、囊中羞涩……生活给了她太多的苦难,但是面对这些,她依然坚强,在央视的大舞台上用诗词表达了她对生活的热爱。
乍暖还寒的河北依旧冷意不减,在石家庄的一家省级肿瘤医院里,记者见到了白茹云,听她讲述了自己坎坷而又精彩的无悔人生。
走上央视舞台,她不只是
“农妇”和“癌症患者”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在《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第九期比赛中,刚出场,身为2号挑战者的白茹云就用这句诗展示出了自己的勇敢和魄力。在自我介绍时,她吐字有些含糊,嗓音微微沙哑:“我是一个农民,虽然生活很清苦,但是可以在诗词中品尝到生活的喜怒哀乐,我很幸运。”听完白茹云的介绍,主持人董卿立刻拍手叫好,并对她在百人团中脱颖而出大加赞赏。但随即董卿就提出心中的疑问:“白大姐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奇怪。”并请白茹云讲述一下自己的故事。
“6年前我生病了,患了淋巴癌,从鼻子里面做化疗。因为鼻子、眼睛、耳朵和嗓子是全部连通的,所以现在耳朵听不太清楚,眼睛老是流泪,发音也不大准。”说到这些,白茹云的脸上漾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嗓音更加沙哑,“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在聚光灯闪烁的央视舞台上,女士们都穿着飘逸的短裙,而白茹云却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经历了那么多,我觉得身体最重要,美丑都无所谓了,哈哈。”面对她的“自嘲”,董卿则激动地称赞:“你能笑着说起痛苦的往事,还能在这里和年轻人一起挑战自己,展现自己对诗词的热爱,才是大美啊!”
比赛现场淡定从容的白大姐
节目播出后,白茹云一下子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和偶像。她在诗词大会中的视频片段也在所有人的朋友圈中被刷屏。随即,她几年前参加河北电视台《中华好诗词》栏目时连闯三关的视频也被热转。在大家的眼中,白茹云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诗词达人;是淡定如水、富有诗意的最美女人,而“癌症患者”“农村妇女”这些字眼则被远远地抛在人们脑后。
“出名”后,白茹云的日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来自各方的关注和问候纷至沓来,她的生活也陡然热闹了起来。2月18日,记者在石家庄费尽周折找到了她复查时所在的病房。“这段时间,家里没有一天是安安静静的,早上8点半以后家里就开始有人拜访。”白茹云轻轻地抿起了嘴,脸上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她跟记者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成名了,但我知道了,名人真的不好当。”然而,她并没有因此把自己当成名人,仍与往常一样,一个人从侯西村的家换三趟车到医院复查和治疗。
名气这东西,是太多选手们所渴求不餍的。而对于白茹云来说,参加央视的比赛、获得名次并不是她心之所向。或许,“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是对她心态的最好描述。诗词是她的人生导师,让她嗅到了泥土之外有诗意的芬芳。
与诗词的结缘,并不美好
“我家兄弟姐妹5个,我是老大。我从小做的事情就是读书、干农活、带弟弟妹妹。”生在河北的一个普通小村庄里,白茹云是难得一见的读书苗子,小学、初中都是班里的前三名,朗读、背诵更是她的强项。中考的时候,白茹云由于身体原因发挥失常,没有考上师范学校。复读费太贵,父母无法同时供几个孩子读书,她无奈选择了辍学在家。
白茹云的二弟弟在8岁时被查出脑瘤,严重压迫脑部神经,头疼发作起来的时候,弟弟就开始大哭大叫,控制不住自己用手敲打头部,甚至连手都打破了。父母白天要下地劳作,只能留白茹云在家哄着弟弟。“我先是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打,想尽办法安慰他。”可是发病时的弟弟力量大得出奇,白茹云只能唱一些儿歌转移他的注意力。几番下来,儿歌就唱没了,弟弟又开始闹了起来。走投无路的时候,白茹云突然想到上学时候曾经背过的诗词。
“我给弟弟唱的第一首诗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他之前没听过,一下子就停住了。”白茹云把诗像歌曲一样“唱”给弟弟听,“锄禾日当午呀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呀粒粒皆辛苦!”就这样,她把自己在上学时候背过的诗词库存用完了后,就从邻居正在上学的哥哥姐姐家里借书背诗,背会了再唱给弟弟听。肚里的诗词数量成倍增长,有了量的积累,她在看护弟弟的同时,开始让背诗有了质的飞跃—一边查字典、一边弄清这些唐诗宋词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可以说,白茹云与诗词结缘的起因并不那么美好。但当她真正爱上诗词之后,她才意识到,诗词不只是安慰弟弟的良药,更成了她少年、青年时期的精神营养。
从此,无论是背着锄头走在田间小路还是坐在炕头照顾弟妹,白茹云的手里始终不离一本诗书。因为喜欢读书,白茹云还被请到村小学里当了一年多代课老师,每月挣50元代课费。只是后来那个小学有了正式教師后,她就“被下岗”了。眼看着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多,白茹云选择去北京闯荡,给人家当保姆。有人觉得打工是件特别累的事,身累心也累。可是对于白茹云来说,还挺怡然自得的。
“我休息的时候还是坐在板凳上看诗。干活特别累的时候,就想起那句诗‘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古代的农民过得比我惨多了。”就这样,诗词继续陪伴着白茹云,甚至渗透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安慰和滋养着这个女孩。
锄头方寸之地,有农妇的诗意和远方
北漂的生活没持续多久,白茹云就又被父母“拽”回了河北老家。大弟弟21岁了,家里给弟弟张罗了对象,可是长姐不嫁,便轮不到弟弟结婚。这种情况下,父母便轮番打电话把白茹云从北京叫了回来,开始四处托人给她相亲。
谈起与爱人的婚姻,白茹云突然笑了起来,干燥憔悴的脸上好像变得有些红润。“我们的婚姻啊,只能用‘阴差阳错4个字来概括。”18年前,媒人带着邻村潘家的三小子潘信革来白家相亲时,白茹云正坐在家里,表情淡淡的,一点儿期待都没有。“结果我俩一见面,才发现是初中同学。我们坐在房檐下一起聊了聊以前上学的事,聊起了一些曾经的同学……媒人在后面听得嘿嘿笑,还以为自己眼光好呢,其实是我俩本来就有共同语言。”一聊定终身,认识刚一年,见了两面,白茹云和潘信革就结婚了。
虽然在农村,但是因为地少,生活还是靠打工或做些小生意维持,家里经济条件不富裕,白茹云和丈夫却一直过得开开心心的。“我爱人不抽烟不喝酒,对我也是宠得不行。”结婚的头几年,潘信革买了几只羊回家让她养,她就一边放羊一边坐在田地里低头翻看诗书。身边的羊咩咩叫,四周的树叶哗哗响,一会儿她看得入了神,连羊跑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养羊的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爱人心疼她,不愿让她干重活,她每日忙的就是照顾孩子、干点儿农活,再擦干净手上的泥土翻看诗书,她说,这叫“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听起来真像是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样轻松的生活怎么可能是一个农妇所拥有的呢?
白茹云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误打误撞地嫁了一个能够让自己一直保持着书卷气的好男人。村里人都称她为“诗人”,这其中有多少的戏谑成分,白茹云心里也清楚。但她说:“虽然我是个女子,但也要快意人生,活得潇洒一点儿。”爱人的支持也让她有了快意生活的本钱,潘信革最常说的就是:“只要不影响身体,你做什么都行。我负责‘挺你的梦想。”他虽然并不懂诗词,但是他希望看妻子“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做一些在别人看来“没啥大用”的事情。
“我生病后,为了给我挣钱看病,他跑去城里的建筑队工作,白天晚上连轴转,把身体都给累垮了。他在外挣钱,我看病花钱,这也倒算是‘各司其职。”白茹云又开起了小玩笑,随即她又望向窗外:“其实,我这病不影响走路,多来一个人就多遭一份罪,我只是不愿意让他也陪着我受罪。”虽然无法陪伴妻子,但潘信革每天都会打电话、发短信,询问治疗的进展。“如果有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跟我说,我立刻就出现在你身边。”在白茹云的记忆里,这好像是老实木讷的爱人说过的最贴心的话。
“结婚这么多年了,我们的日子一直比较清贫,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白茹云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过于追求完美,婚姻肯定走不下去,互相理解和体谅才是最重要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有爱人相陪相知,谁说锄头方寸之地容不下她的诗意和远方呢?
手持诗词,生命曲折却诗意
盎然
不可否认,突然来袭的重病是白茹云清贫却幸福的人生里重要的一道坎。
2010年的一天,白茹云感觉鼻子不舒服,还时常伴有乏力、头晕的症状。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些症状变得更加严重。到了2011年3月,白茹云实在是熬不住了,她一人去了县医院,检查结果是疑似淋巴瘤。之后,她又跑了县里、市里的好几家医院检查,都没有得到确定的检查结果。无奈,她只能通过石家庄的省级医院将自己的结果寄到北京……2011年7月,白茹云等来了最终的确诊结果—恶性淋巴瘤。
“在医院跑了好几个月,等拿到确诊书后,我的心却忽然变得异常平静。谁不会得病呢?得病了就治吧!”那一年白茹云刚刚35周岁。也就从那年开始,白茹云选择一个人在省医院面对漫长又痛苦的化疗。
共8次化疗周期,一个周期近20天,化疗中期会产生极端反应,漫长且痛苦。“我每次化疗后,不良反应达到顶峰时,恶心和呕吐一波波来袭,胸口堵得恨不得伸进只手去豁开,眼球胀得几乎凸出眼眶,这种感觉真的生不如死……”
剧烈的病痛、难忍的孤独和捉襟见肘的经济窘境同时在为难着白茹云,丈夫却在外打工赚钱无法陪伴她。常人无法想象,那段日子她是怎样熬过来的。但回想那时,白茹云却只用了一句话概括:“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那段时间,正是她一直喜爱的诗词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说,躺在病床上,感到难受时就忍一忍,不难受了就喝口水接着看诗词。一旦读进去了,就不会再想起刚才有多难受了。疼痛不可怕,总是想着疼痛才可怕。“你说,像苏轼那样有才华的人,也被贬过很多次,生活一直很动荡,甚至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但人家还是豁达开朗,所以我就安慰自己,人家写诗,我读诗;人家能行,我也行。”
在病房楼里,记者遇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忧郁。漫长残酷的治疗过程、随时都可以吞噬生命的病魔、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医疗费,让整个楼内充满一种令人不安的宁静。然而,白茹云却说,她一个人在医院里艰难地面对仪器和病痛的双重折磨时,会想起很多诗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她在这样或是云淡风轻或是豪迈从容的平平仄仄中,不再畏惧直视病魔的双眼。白茹云从诗书里读出来的这份淡然和笃定,让家人免于一份担心,也让她自己认识到,人生的甜与痛时常相伴而行。
总有人问道,到底什么是诗意?一定要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五花马千金裘做伴,才能发现生活的美好吗?当然不是,诗意就是,即使生命里苦难横行,内心对生活和美的渴望依旧不灭。如白茹云所说,病魔是可怕的,但能与诗词相伴,她却是幸运的。她喜欢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和从容,喜欢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迈和气魄。“看懂了古人的胸怀和境界,我什么都能想得开!”
“现在,我的病已经基本治愈。未来,我只想与诗词为伴,开心地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每一刻我都要好好珍惜。”白茹云的嗓音沙哑,眼中也不时流泪,但是她的笑容却是那么的美。她说,这美,是诗词带给她的,她不怕人生艰难,只要有诗词为伴,苦难也会充满诗意。
當刚刚过了不惑之年的白茹云出现在记者面前时,她头上的白发、额角的皱纹,还有沙哑的嗓音,都深深地震撼了几乎与她同龄的我。
个子不高的她比电视上更显瘦弱。但是在交流过程中,她笑声朗朗,恰到好处的成语、随口拈来的诗词,更让我感受到她丰富的内心世界。在给她拍照片的时候,白姐认真地戴好发卡和她最喜欢的红色围巾,淡定而自信地笑着。
感受着她灿烂笃定的笑容,我们还需要多说什么呢?就让我们一起祝福勇敢、自信、坚强、淡定的白茹云在诗词和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好,越走越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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