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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口福的阿伊马兰

时间:2024-05-13

江泽涵

十月,我回老家。在老排屋见到摆香烛摊的阿伊马兰。她正坐在檐下吃着柿子。九十多岁的人了,脸庞未见多少沧桑,头上也只添了几缕白发,一米五的个子,脊梁却是往里凹的。

我幼时十分顽劣,几乎把村里人得罪了个遍,也没少惹阿伊马兰,曾经还直呼她为“矮老太婆”。她配上手势,一句一句训我,说我坏,丢大人的脸。我各种笑态轮换,再模仿着她的声腔,一句一句学出来。

“侬个小鬼!”阿伊马兰的小脚将地面跺得“砰砰”响。不过她也到此为止了,不会去我家告状。下回见了我,她还会给我些橘子、糖果、糕饼之类的吃食。

这些是在她那儿买了香烛的香客回去时送给她的,她就摆在烛摊上。有个胖胖的婆娘,一边直愣愣地盯着那堆吃的,一边和她闲聊:“侬是好福气,吃的吃不完,还不用自己掏钱。”

阿伊马兰只是“呵呵”笑,然后往我手里塞了个水晶油包。那婆娘再也说不上话来,悻悻地走了。

一个仲夏午后,乡里有人在溪流的源头下药抓鱼。鱼就手指那么点大,平时非常灵活,可中了药后就游不起来。我很快逮了二十多条,心想用油炸着吃,一定很香嫩。忽见下边阿伊马兰攀上岩石来,她一手拎个袋子,一手持根鱼兜。我没工夫理她,因为眼前有好大一条黄鳝,我正双手并一起准备去兜它。结果黄鳝在水里一晃,溅了我一脸水,进了阿伊马兰的鱼兜。

“喂,那是我的!”我不服气地大喊。阿伊马兰咧嘴一笑,说:“是河里的。”我声音更大了:“我先看见的!”她把黄鳝塞进袋子里,朝我晃了晃,很得意地笑起来:“我先逮到的。”这回轮到我大叫了,却听见了她更畅快的笑声。

我为这事好久没理她。终于有一天,她先喊住了我:“侬来,来吃点好东西。”我佯装没听见。她笑了:“侬个小鬼,还跟我记仇啊。”我心依旧难平:“那可是野生的黄鳝!”她却笑得更厉害了,说:“要不是野生的,我也不占侬便宜了。”

不记得那次是怎么惹爷爷生气的,我被他满村子追着打。没人替我讨饶。他们都乐呵呵地看着,还添上句风凉话:“这小鬼早该教训教训了!”我真的被吓到了,跑得飞快。爷爷来揪我的领子,都被我挣开了。

就在刹那间,我们之间闪进一个人来,是阿伊马兰。她挡住爷爷,说:“奶娃子能做出什么大不了的来!淘气没什么要紧,大了就会好的。去,到嫂嫂屋里吃杯茶。”

看客们失望地走了。我就这样躲过了那顿皮肉之苦。

我脑海中如放映电影般闪过这些往事,不禁笑了起来,庆幸长大后没让阿伊马兰失望。

十多年未见,阿伊马兰还是一眼认出了我,说我的脸盘像极了我爷爷和我爹。她问过我的近况后,我也回问她。她说自己和老伴身子骨还硬朗,打理着两块菜地,如今五世同堂,子孙孝敬,没一点牵挂。随后,她又风趣地说:“老天要想我了来找我,我随时可以跟他走。”说完,她叹了口气。

原来她是难过她的牙齿只剩两枚了,只能吃些煮软炖烂的菜。但她三餐仍吃米饭,不喜稀粥,每餐还喝半杯烧酒。

其实,阿伊马兰是个吃福深厚的人。我们村没菜场,得去下面的村子采买,她嫌那个菜场太小,非要四点钟起床,走十里路去乡里的菜市场抢新鲜的菜。买完菜后,她一手一个布包,闯进我姑姑的早餐店,说:“阿囡,来碗牛肉干面,多加一块钱的牛肉,再来半杯烧酒。”

另外,她吃性也很急,每筷子就夹一小撮菜入口,却嚼得很快,且嚼很多遍,咽下后,舔舔嘴唇嘴角。她和老伴四季都在屋檐下吃饭。非吃饭时间,桌上也摆着两大碗菜。特别是春夏季,她会做些野菜和时令菜,有盐水煮的蒲瓜、豌豆、花生、芋艿,菜油烧的南瓜叶,鱼腥草烧的羹,糖醋拌的黄瓜、番茄。当然,也不乏荤菜,有油煎的带鱼、小鲳鱼、大虾、白切肉、猪头肉等。她走出屋吃一块,走进来又一块,嚼得老香了。

我帮她一起回忆了这些事。她笑了:“幸亏吃得动的时候吃爽快了。”

我起身上路时,她指指柴垛旁的一副土箕担子,说要去田里撒草木灰,正好一道走。她身子一蹲,一起,担子就上了肩。我劝她:“你又不缺钱花,歇下吧。”“我身体好着呢。别看有些人活了个八九十,他们的背早就窝了。”她说着把肩膀往前挪,背自然凸了出来,“我这样的辰光一天都没有。”

走了好一会儿,阿伊马兰的步子依然很稳健,也不见脊背弯曲,仿佛担子在她肩上不算什么。她说她挑个三四十斤走上三四里还不成问题。

“你的体力可真好!”我这话一出口,她陡地快起来,一下子超了我六七米。我笑了,她这个习惯至今没变。她这样做,意思就是:我的体力远比你看見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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