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慕小溪
吃晚饭时,高宏不经意地说,他单位又有个外派项目,领导找他谈话,想让他过去,年薪六位数,而且是以“三”字开头。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在我们这个小城市,这样的收入一年就够首付款。
我顾不得夹爱吃的虾仁,连声催促:“还犹豫什么,去去去,快去!你爸妈就是我爸妈,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儿子是亲生的,也亏待不了,你放心吧。”高宏朝我咧嘴笑笑,没有说话。其实,我们俩都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
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们正在热恋中,他当时在四川,突然没了音讯。我担心得两天两夜没有合眼,那份煎熬和无助,现在想起来,心还揪得生疼。当接到他报平安的电话,我激动得哽咽了。那时我就暗暗想,人生不过才几万天,而意外又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降临,我一定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
也许是那次留下的后遗症。结婚后,高宏偶尔出差时,我都会在夜里惊醒,摸摸放在床头以防万一的桃木棍子,再看看身旁熟睡的儿子,才再睡下。高宏不愿让我一人在家担惊受怕,也不想错过儿子的成长。他的想法与我差不多,赚再多的钱,也是一日三餐,也是睡几尺的床。对我们来说,相聚在一起才是重要的。
我和高宏都恋家,很少出去应酬。每天的日子说起来很平淡,高宏下班后买菜做饭,吃完饭带着儿子去门外的小广场散散步,或者逛逛夜市。回到家,儿子写作业,我看书,高宏鼓捣他的单反相机,把记录下的生活瞬间,做成电子相册。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我常常想,两个相爱的人,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我学校的苏老师,她老公在另一个城市工作,说是周末夫妻,有时忙起来,一个月都难得见上一面。一年之中,他们也只有春节和中秋才能正儿八经地团聚。我和高宏谈及他们两地分居的辛苦,感叹苏老师的不易,高宏突然冒出一句:“他们一年只在一起几天,不像咱俩,整天都待在一起。一年,顶他们的一辈子。”我点头称是。
与高宏整天腻在一起,也有一些遗憾。没有了距离之美、离别之美,也很少体会到小别胜新婚的喜悦。暑假时,我们家开启了假期模式。高宏說了几次,他搞不明白,我一天到晚在家忙些什么,出去时我们娘俩是什么样子,回来时还是什么样子,一点都没变。
那天,他回家看到我歪在沙发上,菜没洗、饭没做,家里乱糟糟的,终于发飙了:“还没做好饭?我出去辛苦一天,还要等我回来做饭,你太过分了吧!”我一听就生气:“我难道是闲在家里什么都没做吗?整天在家烦死了,我要离家出走!看你们爷俩离了我怎么过!”
真是快疯了。我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上午送儿子去练字或打球,回到家火急火燎地做午饭;下午,要辅导儿子写作业,提醒他少玩电脑游戏,监督他别吃太多雪糕。重点是儿子已到了青春期,嘴皮子又快,要么我说一句他顶十句,要么我喷了满地的唾沫星子,他左耳进右耳出,把我当空气一样。儿子放暑假,我真的比上班还累。
有同学邀请我去她那里住几天,真是想睡觉来个枕头,我立刻收拾行李前往。远离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呼吸着自由新鲜的空气,我的心飞翔了起来。前两天,我下海上山、游泳采摘,玩得不亦乐乎。儿子打电话来,我随便敷衍两句就挂了电话。他马上发了爷俩的合照,两人高举着烤鸡翅,笑得嘴巴都歪了。我气不过,也把刚吃的海鲜大餐,拍照回了过去。
第三天,我在朋友家的贵妃榻上躺了整整一天,舒服又惬意,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点心,还有沏好的水果茶。我连吃带喝,一连看了五部电影,一个字:爽!对于儿子发来的一连串的甜言蜜语,我爱搭不理。
第四天中午,莫名其妙地,我那两颗泪珠不自觉地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我开始想念可爱的儿子,想自己温暖的小窝了。爷俩都不收拾屋子,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他们的衣服攒了一大堆,大热天的,都该馊了吧?冰箱里的菜,是不是坏了?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我要回家!
我给儿子打电话:“宝贝儿,想妈妈了吗?妈妈今天傍晚回家好不好?”儿子声音里透着欣喜:“妈妈,我好想你。但是——你能不能明天回来?爸爸答应今晚带我去吃肯德基,你老说那是垃圾食品不让我吃,你要是回来,我就吃不成啦。”
想得美,没门儿!我马上赶回家,高宏白了我一眼:“回来干吗?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爷俩好着呢。”儿子马上站在我这边:“妈妈,我每天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爸爸教的,他让我骗你回来。他还说,今晚吃什么,你说了算。”高宏瞪了儿子一眼:“小叛徒!”又问我,“想吃什么?”
我想也不想地报菜名:“清蒸螃蟹,油焖大虾,炒土豆丝,凉拌豆角,紫菜汤。”高宏从善如流,答道:“好嘞,您等着吧。”
那天,我在楼下遇见了小林,小林的老公和高宏在一个单位,在国外的项目组工作。见小林穿一件淡紫色的无袖背心,我由衷地说:“这衣服真好看。”她笑笑:“是么?五百元呢!”
我吓了一跳,张着的嘴久久没有合上。这样一件小背心居然要五百元。想想自己,衣服大都是从网上买,价格超过五百的,基本是秋冬的外套。我曾喜欢上一个五千元的玉手镯,去店里看了好几次,都没舍得买。人家这样一块布,就等于我十分之一个玉镯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林说:“你摸摸,这料子很好,出再多汗也粘不到身上。”我用手摸了摸,滑滑的、凉凉的,真是好东西,心里不由涌上了一阵醋意,我长得不比别人差,为什么对自己心仪的东西要犹豫那么久?
回到家,我气呼呼地对高宏说:“我也要买五百元的小背心。”高宏三两句话套出了来龙去脉,对我说:“你光看到别人的光鲜,没看到背后的苦楚。她老公在外三年了,每次回来,孩子都用很陌生的眼光看他,还一直躲着他。他们心里,可不好受。”其实,我只是嘴上过过瘾罢了,真让我花五百元去买,才不舍得。
半年后,高宏把一张银行卡塞在我手里:“商场举办皮草节,你不去看看?”我说:“我才不做残害野生动物的事呢。”
他用手指敲了一下我的头:“听重点,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恍然大悟,捏着崭新的银行卡,去自助存款机上查余额。好家伙,卡里居然有一万多元。他居然敢背着我私设小金库,看我不让他跪算盘珠子。
面对我的拷问,高宏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次我提出要买贵的衣服,本是说说就算了的,他却放心上了。为了赚外快,他业余开始写点小文章,上下班还开顺风车。七七八八的加起来,就有这么多了。
高宏催我:“老婆,这是预算外资金,快拿去买衣服呀,买个五千块一件的,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老公长长脸。咱不差钱!”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笑了,又哭了。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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