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惠天骄
跟我同病房住着的是一个耄耋老太太,连日不停输液,24小时监控着心脏情况。这老太太名叫徐阿妹,一头白发,肥胖、耳背,整天卧床,说话都困难,吃喝拉撒全由一个陪护人护理着。
有一天,一个颤巍巍的老爷子拄着拐杖来病房看她,坐在她的身旁,先是用手轻轻地梳理她蓬乱的额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包着的几张照片给她看,一边用手指着每张照片,一边紧贴着她的耳朵,问:“还记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照的吗?”老太太紧绷着的脸慢慢松动起来,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不断地点着头。再过一会儿,他又从口袋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银行存折,仔细翻页,并用手指划着上面的数字,告诉她要安心治病,不必愁钱。当医生来查房时,老爷子恭敬地恳求医生尽力为他的老伴治好病,反复强调说他们的医疗费完全有能力负担,哪怕心脏手术后能活个一两年,也要做,也心安,话语急切而又坚定。
这短暂的一幕,留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消散。后来,那老爷子又颤巍巍地来探望过老太太几次,我跟他攀谈后,得知了一段感人肺腑的往事。
老爷子名叫王明,青年时从乡下到城里谋生,因为勤快、老实,后来被人民政府安排在粮食部门工作,他刻苦耐劳,白天做好工作,夜晚还上夜校学习文化知识。他对这个山城的历史感兴趣,并进行深入研读,写了一系列的文章,因此得以调到史志办,一直干到退休。
王明平淡无奇的命运却因一个好友的遭遇而改变。王明有个同事叫李才,两人十分要好。那时李才已经结婚并有三个小孩,生活负担很重。王明还是单身,经常拿省下的钱帮助李才。不料,正当盛年的李才一日突然暴病死去,撇下挺着个大肚子待产的老婆徐阿妹和三个幼小儿女。
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了,三个小孩嗷嗷待哺,徐阿妹的日子全靠政府救济和邻里接济,但这终非长久之计。有一天下午,邻居发现徐阿妹外出久久不归,屋里不断传出孩子的哭声,猜想事有不妙。大家赶紧四处寻找,掌灯时分,才发现她神情凄惨,呆呆地站在江边。滔滔江水离她只有一脚的距离。如果不是发现及时,湍急的江水可能就会吞噬这个对生活绝望的母亲和她腹中的胎儿。在大家苦劝之下,她终于放下轻生念头。几天后,她生下一个女婴,但忍痛送给他人抚养了。
徐阿妹靠着一份搬运工的收入,独自抚养着三个孩子,家计依旧艰难。这时王明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做人坦诚、讲义气,觉得好友遗孀,自己理应照应。他还是单身,不抽烟不喝酒,每月的工资除了膳食费,几乎全都给了徐阿妹。孩子们玩耍跌伤、感冒生病,他也少不了关爱与照顾。孩子们都跟这个“王叔叔”很亲。有人觉得王明和徐阿妹年纪一般大,还挺合适,便劝他们结婚。不久,两人真的结了婚。这段婚姻一时成为人们的美谈。
时光荏苒,当年的男子汉已经成了一个88岁的老头子,身体消瘦,老态龙钟,但在我眼里依旧充满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豪气。
那天,趁老太太熟睡,我悄悄问王明:“你对你老伴,是同情还是爱情?”他一听,似乎被驚着了。看样子,他从来没被人这么问过。或许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自己也没这样问过自己。他看看蜷缩在病床一侧的老伴,又看看那瓶滴答不断的输液瓶,目光最后停在对面那堵洁白空荡的墙上。沉默了一段时间,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说:“雨水落在江里,谁还能分得清哪一滴是雨水?”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