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拥抱

多蓝知道许可很爱她,因为爱,才在生活艰难的时刻依旧牵她的手。可是她更爱,所以,先放手,一定放手。

1

看着许可拿着电话出去,多蓝苦笑了一下,那么单薄的墙壁能隔什么音呢?即使不刻意,她也能听得很清楚,何况许可母亲的病,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小的房子和打折的面包,多蓝都不在乎,可是许可眼神里的疲惫和坚忍,让多蓝心疼。

青梅竹马的少年时光里,用尽所有想象也预想不到多年后的生活。六年前,许可考上大学的时候,多蓝落榜,她努力了,可是她真的缺乏读书的天赋, 只是为了许可,她又考了一年,结果依旧惨淡。第三年,多蓝咬咬牙打算再复读的时候,许可阻止了她:别考了,考上考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马上要毕业找工作了,你过来吧。

很平实的几句话,多蓝在电话这端小声地哭了。她知道许可对她的爱,已经随着光阴成长起来。

许可正式上班,薪水不是很高,他很珍惜。渐渐长大的两个人,已经知道生活的不易。

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来聚在一起。常常是许可回来早,做好了饭一边看新闻一边等多蓝。

很像一对生活平和的小夫妻。许可12岁就喜欢上多蓝了,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长成自己意愿中那个温良甜美的女子,其间自有别人无法知晓的甜蜜。 只是那时,多蓝不知,许可忽然决定让她过来,其实是因为另一个女子。

女子叫禾苗,跟许可同系不同班,是个漂亮的城市女孩,看起来比多蓝明媚。系里一次联谊活动,禾苗喜欢上了不爱说话的许可。

这样的年纪,都有一颗敏感的心。许可很快察觉出,常常在图书馆与自己邂逅的女孩,眼神里有另外的含义。为此,他连最喜欢的图书馆都不再去。

并不是对禾苗反感,事实上,在许可眼里,禾苗可爱、率真、坦诚,还没有都市女孩的骄傲与刁钻。只是因为有了多蓝,许可不能动其他的心思。但他没想到,那天中午,禾苗竟然在人来人往的楼梯上截住了他,泪光闪闪,很不甘心地问,许可,我有什么不好?

许可沉默许久,说,禾苗,我有女朋友了。

禾苗眼泪就掉了下来,转身走了。许可的心在那一刻有一点不忍,但想到多蓝,他舒了一口气。

那天起,禾苗再也没有找过许可,有时在教学楼里碰到,女孩总是抿抿唇,眼神里有些委屈。一个室友说许可傻,那么好的女孩,那么好的家境,他竟然不要。许可这才知道,禾苗的爸爸,是这城市里很有名气的那家特色酒店的老板。可是又怎样,他有多蓝就够了。

但到底,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欠了禾苗的。

2

禾苗的事,许可没有向多蓝提,觉得没必要。

生活简陋,两个人相依扶持总能走过来。可,现实中有些事,不是爱情就能抵挡的。

许可母亲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到了非做手术不可的地步。许可的工资,大都寄给了家里。多蓝没有意见,她学着省下每一分钱。许可爱多蓝,并不只是青梅竹马的缘故。只是他们的钱,跟手术费相比,杯水车薪。

那天,许可一开始还压着嗓子,后来终于忍不住高了起来,多蓝听得出,是母亲要出院,他不允许。两人吵得很凶,然后忽然就没了声音。

多蓝心中一慌,飞快地跑出去,看到许可把电话丢在一旁。这个高大的男人,竟蹲在地上,隐忍着,不哭出声来。多蓝慢慢走到许可身边蹲下,抱住许可毛茸茸的脑袋。起先他还强撑着,后来就一把抱住多蓝,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晚,哭累了的许可在多蓝怀里睡着了,多蓝却一直睁眼到天亮。手臂在许可身下压得麻木了,也不舍得抽出来。

第二天晚上许可回来了,很疲惫的样子,说已经吃过饭。多蓝默默地从包里拿出白天借同事的几千块,说,先寄回家吧。

许可一愣,哪来的?不等多蓝提醒,又说,不用了,我……我借到钱了。

20万?借到了?多蓝拿钱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借公司的,以后,可能就领不到工资了。多蓝,对不起。

多蓝的心一酸,他没有对不起谁,他太苦了。多蓝很想哭,却还是坚持笑了笑,背过身去。

3

公司哪会借钱给许可,钱,是他借禾苗的。前一个晚上,许可同样没睡着,心里把所有路子都过了一遍,想到禾苗,心缩成了一团。禾苗兴许是惟一的出路。他想,就是有一天自己要死了,可能都不会向她求助,但面临生死的,是母亲。他不能拿母亲的命来支撑自尊。

他找到了继续留校读研的禾苗。禾苗二话没说,就打电话跟父亲要钱。然后告诉许可,别想太多,钱你快点寄回去,这事,和其他无关。

许可更是无地自容,她喜欢了他那么久,他不曾给她一点爱护,现在,她又义无返顾地帮他这么大的忙,却不以任何事为借口。

许可觉得说什么都很虚伪,拿到钱,向禾苗鞠了躬就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再回头,看到禾苗掩面而泣。许可疼痛加隐忍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崩溃。

许可请了半个月的假,赶回去陪母亲做手术。没让多蓝一起走,不想让她承担太多。意外地,多蓝也没坚持。手术很顺利,只是依然需要长期的药物维护。

他万万没想到,回来,多蓝竟提出了分手。看着穿新衣拿新手机的多蓝,许可就像走错了门。

多蓝非常平静地说,许可,我没办法跟你撑下去了。我不在乎吃眼前的苦,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辈子陷在债务里。20万,你要还十几年,我耽误不起。我已经25岁了,我想要安稳一点的生活。

语气始终平和,跟平时没有两样,可这样的话,许可无法相信会出自多蓝之口。所以他只看着她不说话,想在她脸上看出究竟来。

多蓝的神情始终平淡,也许分开,我们都能生活得好一点。我……多蓝犹豫了一下,因为舍不得你,我一直拒绝一个人,可现在,我跟你走不下去了。 我没有骗你,现在,他在外面等我。

许可本能地走到窗边,一个年轻男子西装革履,正频频抬头。许可的火腾地就上来了,生活这么苦,他都一直带着她走,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虽然放弃了,他不见得会更好,可现在,放弃的人竟然是她!

对不起,多蓝说,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滚!许可吼了一声。

拿着当时因匆忙忘记写的欠条给禾苗,禾苗低头看了好半天,折了几折捏在手里,慢慢地说,你可以一天还我10块钱,一天一天地还……这一辈子, 也许这就是我们惟一的联系了,你一定,要慢慢还……

许可忽然就忍不住,将禾苗揽在了怀里。他曾经那样爱多蓝,多蓝还是负了他。眼前的女子,一直这样爱他,一无所求地爱,他却一直毫无回应。许可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坍塌下来。

禾苗先是挣扎,后来就两手环住许可的腰,嘤嘤地哭了。

4

两年后,禾苗读完研究生,跟许可结了婚。就像禾苗要求的那样,许可每天都还禾苗10块钱。禾苗将它们存进自己的爱情账户里。多蓝的事, 禾苗从不问,许可也没说。也许一场爱情真的是医治另一场爱情最好的药。许可在禾苗崭新的爱情里渐渐忘了多蓝。起初想想还会疼,慢慢就平淡下来。富裕安好的生活里,他胖了许多。

结婚后,许可将母亲接到了城里,过了一年,他们有了孩子。这期间,没有多蓝的消息。

春节,母亲执意回家过年,他带着娇妻爱子衣锦还乡。住了三天,回去的时候,在镇子那个陈旧的路口,无意间,他看到了在街中走过的多蓝。

她还是曾经的样子,长发披肩,衣衫拙朴简单,因为低着头,看不清脸。许可就顿住了,绿灯亮了依旧没有察觉,禾苗提醒他,他才慌忙启动车子。心里依稀痛了一下,说不出的滋味,瞬间即逝。

没有朝后看,幸福在前面,很少会有人再回头,所以许可没有看到后视镜中,多蓝驻足后缓缓抬起的平静面容,更不会知道,多蓝当时是用了怎样的力气,对一生的挚爱放手。

想知道一件事总会知道,那年夏天,许可走了以后,多蓝去了许可的公司,想先还一点钱,然后就知道了许可的谎言。多蓝在许可的同学那里,探知了禾苗的存在。

爱情中的女子,多蓝不用想便明白,能帮他的,必定是爱他的人。她也爱,可她帮不了他。那一刻,她决定了放弃。

分手的戏,多蓝排练了多次,找人串场,还是演得辛苦,许可若细细追究,定不会辨别不出究竟。可在生活的残酷面前,他听之任之,只能说是对人生无奈的妥协吧。可是这样也好,幸福是需要方方面面的琐碎快乐堆积起来的,不是有爱情就可以。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他和她,却没有了他的母亲,他们,也不会幸福。

多蓝知道许可很爱她,因为爱,才在生活艰难的时刻依旧牵她的手。可是她更爱,所以,先放手,一定放手。也许有一天,她还会碰上一个人,不见得有爱情,但会拥有平淡的幸福,也许不会。可是又怎样呢,他幸福,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