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隋坤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努力过了,风雨过后必定有彩虹。”2023 年2 月3 日晚,在《2023 中国诗词大会》总决赛现场,来自甘肃平凉的农民工朱彦军一举捧得亚军。在这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的感言朴实而诚恳。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自己参加《诗词大会》的感受,那就是‘过瘾。”朱彦军说,“以前觉得自己像只孤狼,喜欢诗词,但只能独自喜欢诗词;来到诗词大会后,结识的都是喜欢诗词的朋友,耳边到处都是诗词,像是孤狼找到了狼群。”
朱彦军从来都相信诗词的力量,诗词让人间充满才思和柔情、浪漫和温暖。
诗词大会榜眼
说起北京之行,朱彦军意犹未尽。“醒着是诗,睡着是诗,不用为生活琐事而计较,所有的一切都和诗有关,和心中的热爱有关,怎么能不美好呢?”
朱彦军一直是《中国诗词大会》的铁粉。往年《中国诗词大会》播出时,他不光自己看,还会拉着家人一起看。
他本想参加2021 年的《诗词大会》,但参赛计划被家务事打乱,无奈作罢。本届比赛,他终于如愿。
对于他本次参赛,父亲并不看好:“你都50 岁了,初中毕业,说白了就是扫了个盲。平常看书、看电视还要把字典放一边随时准备查的人,咋上电视呢?这是背着鸡蛋去北京碰石头呢!”
但妻子支持朱彦军。她亲自给丈夫选好了登台的衣服,不是华美的戏服,但贵在干干净净。妻子对他说:“去北京吧,把你的梦圆了,我们也就不遗憾了。”朱彦军抵达北京时,正值深冬。他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清冷的水泥森林,内心却一片火热。
来到节目组驻地后,他一头扎进了精神世界的汪洋。“每天早起背诵诗词,和其他选手交流学习,中午进录影棚,凌晨三四点才收工。”他心头像被点燃了一把火,有紧张,也有不自信。
这里高手如云。一个5 岁的孩童诗词背诵量超过了500 首;一个北大光华学院的博士后,是上赛季亚军,就冲着冠军来的;更有一个“ 大神”级别的选手,带来了一款自行研发的“火拼诗词”软件……
“跟他们一聊之后,我发现跟他们的差距太大了。我就是死记硬背,他们不光背的诗多,诗歌知识也很丰富。他们能分析诗歌的历史背景、诗人的人生经历,而我不行,当时就有点不自信了。”說起这些,朱彦军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里充满羡慕。
其实朱彦军的这番话,有自谦的成分。回顾他在《中国诗词大会》上的表现,可谓功力深湛。
站在诗词大会第五场舞台上,朱彦军身着蓝色工装,声音沉稳有力,在“画中有诗”环节中,将“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缓缓说出,不仅为团队作出关键贡献,还为自己赢得本场最佳选手称号。
当期节目最后,他用“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一定好好学诗,一定好好赚钱,一定好好爱你”向妻子表白,感动了无数电视机前的观众。最终,朱彦军取得了亚军的好成绩。从药方到诗歌
朱彦军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家中堆满了医书和药方,这让他们家成了十里八乡为数不多的“书香门第”。几乎是从识字之后,他就喜欢背家中的药剂汤头。他对医术兴趣不大,只是文字对他来说总有种魔力。
平日里,父亲出诊、干农活时常把朱彦军带在身边。父亲喜欢用诗句形容眼前的景色,大雪飘洒时,会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烈日当空的田间地头上,又会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年幼的朱彦军不知道这是诗,只觉得“押韵,好玩,跟顺口溜一样”。
上初中后,朱彦军遇上了诗词方面的启蒙老师。老师姓李,教语文科目,偶尔在省、市级刊物上发表文章。
每次发表,李老师都会拿着当期刊物在班里朗读,给全班同学种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
朱彦军很羡慕李老师,因为“人家的手写字能变成打印字”。在他心中,李老师是自己最敬佩的人之一。公开发表诗歌、文章也成了他的目标。
当时交通不便,许多学生周末住校,朱彦军是其中之一。西北的冬天寒风凛冽,学生宿舍四面漏风,李老师每次周末离校时,都会将钥匙留给学生们,让他们烤上火炉。
而每一个在李老师宿舍度过的周末,都让朱彦军记忆犹新。
“李老师的屋子有许多藏书,对于我们来说就像图书馆。那时书是奢侈品,我们都会如饥似渴地阅读,想在刊物上发表文章的不止我一人。我们捧着书,围着火炉,耳边只有炭火噼啪的声音,直到太阳落山。”
从初一开始,朱彦军就给报刊投诗或文章,即便总被退稿,也不气馁。初三那年,四川某杂志社举办征文比赛,征用了朱彦军的文章。样刊寄来的那天,朱彦军举着它飞奔到同学和李老师面前,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其实朱彦军一直是李老师喜欢的学生。“上学时彦军是我的课代表,也是我们班的班长,更是我的左膀右臂。当时我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爱读书。好几次考试,他的作文都拿过满分。”李老师回忆道,“彦军曾跟我说,最后悔的事就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没给娃娃树立一个好榜样。”
工地诗人
初中毕业后,朱彦军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
当几个在外打工的发小归来,向朱彦军描绘了一番大城市的繁花景象,他也决定辍学,去看看“城市的大马路、高楼房”。
“第一站就去西安了,我对那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当年白居易笔下的长安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千年后依然那样。”夜晚,坐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朱彦军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他在西安一待就是十几年。“都是给私人小老板干活,和水泥、当搬运工,什么都干。有的活能干十来天,有的活干三四天就没了。”
有一段时间,朱彦军找不到工作,每日回到住处倒头就睡。直到有次在口袋里摸到了从家带来的《毛泽东诗词》和《唐诗三百首》,他读了一会儿,才感觉心中平静了一些。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当年李白也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也像我一样孤独,但不像我这般窘迫。我想跟李白一样潇洒,于是期望从诗词中找到力量。”
从此之后,工友们打牌喝酒时,朱彦军就会一个人默默读诗。
工棚里每日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有他在意诗和远方。有工友看不惯,觉得他“很装”,他只是笑笑,从不理会。
那时他已在诗词中找到精神世界,懂得如何与自己独处。爬脚手架时,他会默念“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筛沙子时,他会默念“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和水泥时,他会默念“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一年冬天,朱彦军看着雪后的清晨,大喊了一句鄭板桥的诗:“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恰好有工友陪孩子读过这首诗,觉得十分应景,于是对朱彦军竖起了大拇指。后来两人成了朋友。
世界是嘈杂的,但朱彦军的世界是宁静的,除了给家里写信时。“第一次给家里写信,不太想说自己的近况,就简单一句‘又找到工作了代过,然后就报平安,说自己在外面一切都好。其实没那么好。”朱彦军说:“后来我爸给我回信,长长的一页纸,写满了‘认真工作‘不要违法‘认真干活。那封家书我现在还留着。”
后来,“到年龄”的朱彦军通过家里介绍认识了妻子。虽然两人是“先结婚后恋爱”,但最终妻子成了他“生命里的惊喜”。
“妻子是农妇,手脚利索,几乎没读过什么书,但非常支持我读诗。”在家中,每当朱彦军读诗读到废寝忘食,妻子只会默默给他留下饭菜,很少打扰他。
说起此事,朱彦军的妻子有点不好意思:“他很少看电视,就爱读诗。我不懂诗,但觉得看书挺好的,所以不想打扰他。平日里身边都是打麻将、喝酒的人,只有他爱读书,这很特殊。”
后来朱彦军决定参加《诗词大会》,妻子也是家里第一个表态支持的人。
如今,朱彦军的生活依然还是“四处找活”,虽不富裕,但幸福美满。两个孩子受他的熏陶,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分别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和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朱彦军觉得,此生有诗相伴,有妻子和孩子在身边就已足够。“有一年,儿子还很小,我跟他冒着大雪走在路上,漫山遍野一片苍茫。我说,千百年前一个叫李白的人也曾经历了一场这样的大雪,他这样形容眼前的景象:‘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儿子听完后,高兴地拍了拍手,说‘押韵,好玩,像顺口溜一样。”
“我感觉这辈子已经足够精彩,没打算做自媒体之类的,还是想做自己。过几天,我又要出去找活儿了。”朱彦军说。路漫漫其修远兮,他将继续这场诗意的人生追逐。
编辑/ 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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