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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想跳就跳吧

时间:2024-05-13

王小毛

受天气的影响,飞机晚点五个小时,我到家时已是傍晚。望着自家熟悉的大门,不由得感慨万分。但砰砰砸了半天门,也不见妈妈的身影。男友夏凯是上海人,平生第一次到东北,特别不适应这边的气候,站在楼道里冻得瑟瑟发抖。我连续给妈妈打了十几遍电话,她也不接。

自我毕业后去上海工作,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今年不仅是我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过年,而且我还带了男朋友回来。还记得两天前我和妈妈通话,她一听说我要带男友回家过年,高兴得不行,在电话那端不停地承诺:“闺女,妈保证让你一下飞机就能吃上咱东北的猪肉炖粉条。”

我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只得和夏凯站在楼道里等下去。我家在一楼,楼道里人来人往,气温尤其低。夏凯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过不多久,对面屋的赵阿姨出来了。

我问:“赵阿姨,您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赵阿姨往日对我很热情,但时隔两年不见,感觉她对我冷淡很多。她说:“你妈应该去跳广场舞了吧。”

赵阿姨出了楼道门,忽然又退了回来:“莹莹,你妈这两年迷上了广场舞,还组织了一个广场舞队,前段时间一直在咱们单元门前的小广场跳,都是老邻居大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可是后来你妈越跳越来劲,没白没夜的,害得你赵叔心脏病都犯了,这才把队伍挪走的。”

我妈喜欢跳广场舞?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一个连当众穿件花衣服都感觉不妥的妈妈和伴着《最炫民族风》喜气洋洋跳舞的妈妈联系在一起。可是,赵阿姨是不会骗我的,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莹莹,别人跳舞要钱,你妈跳舞要命。”

一定是妈妈得知飞机晚点,觉得时间富余,才出去跳广场舞的。我和夏凯均低估了东北的冷,就那样单衣单裤地在楼道里等了足足半小时。终于,我远远地听到了妈妈和一群阿姨的笑声。

妈妈看见我和夏凯,一下慌了神,赶紧一边道歉一边开门。猪肉炖粉条早在中午时就已经进锅,此时稍稍加热就好。一直到我吃完晚饭,我的体温才渐渐恢复正常,可是夏凯已经冻感冒了。

当晚,夏凯吃了药,早早去睡,我挤到妈妈的床上和她聊天,忽然想起了对面赵阿姨和我说过的话。

我说:“妈,今天回来看见赵阿姨了,她和我说了您跳广场舞的事,您看您也真是的,锻炼身体也要注意影响嘛。”

妈妈说:“是啊,确实不对,后来我们不就搬走了吗?”

我说:“妈,我的意思是说,您完全可以换一种锻炼方式啊,您以前不是最看不上那些跳广场舞的阿姨吗?”

媽妈笑着说:“人老了,就没那些个矫情了,你爸去世早,你也不在我身边,家里平时冷冷清清,我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妈现在觉得广场舞没什么不好的。哪天有时间,你去看看妈跳舞。”

第二天,我真抽了个空去了妈妈跳舞的花园广场。广场上有练太极拳的大爷,有下棋的叔叔,还有抖空竹的阿姨,但唯有妈妈跳的广场舞声势最为浩大。隔着一条街,我就能听到《最炫民族风》的旋律。妈妈排在第二列,穿着我在网上给她买的那件湖蓝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红色羊绒巾。她跳得正起劲儿,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广场舞动作很简单,但妈妈真的走心了,因为她的脸上,正洋溢着与伴奏乐曲风相近的喜庆。

还记得多年前,我和妈妈在周末时一起去逛街,常能看见跳广场舞的阿姨,我逗她老的时候可以参加,她竟因此和我翻了脸。妈妈性格保守,别说和同龄人聚在一起跳舞了,就连发发牢骚她都觉得是特别庸俗的一件事儿。如今,她竟然选择了过去她不以为然的活法。

夏凯在床上躺了两天,感冒好了大半。那天下午,天空难得地露出了蔚蓝本色,夏凯想要出去透透气,让我陪他去小区外的花园走走。

我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夏凯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舞蹈编导。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家时,他家人请我吃阳澄湖大闸蟹。平时我吃螃蟹,无非就是想尽办法把好吃的部位吃到嘴里,可是在夏凯家,吃蟹是一种文化,当他妈妈把蟹八件儿端上来的时候,我真的傻了眼。夏凯家有一个面积很大的书房,一家三口的假日时光多在此度过。那时,我对妈妈的印象还停留在有气质、优雅的退休教师的层面上,并不觉她的格调与夏妈妈相差多远。

这时,伴奏乐进入高潮,妈妈和队友们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红扇子,姿态极尽造作,在我这个外行看来,都有点丑陋。此时此刻,我也觉得将跳广场舞的妈妈和喝着清咖的夏妈妈联系在一起,总是有那么一点牵强。

夏凯看了一会儿,便和我一起回家了。晚饭时,夏凯忽然问我妈:“阿姨,您平时都有什么娱乐活动?”

闻此言妈妈眉开眼笑,说:“跳广场舞啊,从我跳舞到现在,不但体重减了,高血压也降下来了。”接着,妈妈又问,“你爸妈平时都做些什么呢?也跳广场舞吗?”

“我爸被学校返聘回去,工作比较忙。我妈喜欢弹钢琴,最近迷上了做西餐和插花。”

于是,两辈人的对话陷入一个死循环,气氛尴尬得不行。

夏凯在我家住了五天,本来说好要在东北过年的,但他临时决定回去了,说适应不了东北这边的温度和食物。

送夏凯走的时候,我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果然,几天后,我就接到了夏凯的分手电话。他说:“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即便勉强在一起,以后也是一场悲剧。但不能做情侣不代表不能做朋友,以后你在上海无论遇上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和我的家人。”

妈妈正在看电视,被一个小品逗得前仰后合。她知道电话是夏凯打来的,便说:“闺女,把电话给我,我和夏凯也聊几句。”

我说:“不用了,我们分手了。”

妈妈一惊,问:“这是为啥?”

我有些赌气地说:“夏凯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妈妈的脸瞬间灰了。

毕业后这两年,我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过得并不好。是夏凯的及时出现,才使我不至于像个逃兵那样狼狈地逃回东北老家。爸爸去世得早,我知道妈妈的不易,所以我很想自己在外面混得好一点,给妈妈一个安慰,让她以我为荣。可是,没有人知道,在那些报喜不报忧的电话过后,我无数次地哭湿了枕巾。

我在家里一直住到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小花园里,抖空竹的阿姨出来了,下棋和打太极的大爷们也出来了,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为了甩掉过年长的脂肪,每天都在卖力地舞动着。唯独我的妈妈,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广场舞的队伍里。

我问妈妈:“你怎么不去跳舞了?”

妈妈笑着说:“不爱跳了,没什么意思。就那几首歌、几个动作,无聊得很。”

有一天,我正在上网,妈妈忽然凑过来:“闺女,你帮妈妈上网买几本书吧。”

我问她想买什么书。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给我买本教插花和教做西餐的书吧。”

我有点奇怪,问她:“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些了?”

她想了很久,说:“我不希望你将来,因为有个没档次的妈妈,而不得不停在没有档次的层面上,嫁给一种没有档次的生活。”

那个晚上,因为妈妈的话,我整整哭了一夜。

我在家里一直住到二月末,公司主管打来电话催我返程。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不想留在上海了。因为我终于发现,我根本不适合那里。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装模作样,无非想让别人高看我一眼。还记得那次在夏凯家吃蟹,我害怕他家人知道我不会使用蟹八件儿,所以编了一个谎言:“我不吃螃蟹,对螃蟹过敏。”

我不是对螃蟹过敏,是对那种生活过敏。我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于是,就连妈妈没事儿的时候出去跳个广场舞,为自己孤零零的晚年生活找点乐子,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一件不体面的事。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把妈妈拉去了小花园,我告诉她:“妈,想跳就跳吧,女儿永远以你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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