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真的丈母娘

苏静

有件事，让孟悦很是发愁。

孟悦的妈妈扭伤了脚，孟悦怕她一个人在家没法照顾自己，就想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可是，孟悦又担心她妈和滕飞的相处。孟悦和滕飞在一起时，孟妈妈一直坚决反对，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靠她的周旋，如果真的住在一起，还不知道是怎样鸡飞狗跳的场面。

小时候，孟悦和滕飞住在一个小区，孟悦属于性格乖、学习好的那种孩子;而滕飞，除了学习，什么都擅长。因为他俩住得近，被班主任硬给结成“对子”，想让他们“一帮一，一对红”。孟悦每天带滕飞一起学习，滕飞东摸摸西瞧瞧，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孟悦做完自己的作业，还要帮他复习。孟妈妈不高兴了，“悦悦，你可是要考名牌大学的，滕家那小子太笨，你别被他带坏了。”孟悦没听她的，孟妈妈就闹去学校找了班主任，硬是取消了孟悦和滕飞结的对子。孟悦气得不行，放了学就去滕飞家，跟他一起做完作业再回家。为了这事，她们娘俩没少吵架。

几年下来，滕飞还真应了孟妈妈那句“三岁看老”，成绩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最后高考时进了个省内的专科学校。孟悦考取了远在上海的政法大学，这下她终于摆脱那个笨小子了，孟妈妈这一口气还没松透，却又出了新意外。孟悦研究生毕业那年，进了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孟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正要张罗着给女儿介绍优质的对象，孟悦却提出要和滕飞结婚，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孟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循循善诱地劝导，“滕家那小子赚的还没你多，你俩学历差距太大，会没有共同语言的。”最后，孟悦硬是偷出了家里的户口本，和滕飞去领了证，擅自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婚礼上，滕飞端着茶喊“妈”时，孟妈妈看着他，眼圈都红了，不是因为感动，是不甘心输给了这个笨小子。

2

孟悦提前给滕飞打预防针，“要是妈说点什么，你可别往心里去。”滕飞明白孟悦的顾虑，“你放心吧，我会哄着她，哪能跟老人一般见识呢？”

孟妈妈刚到那几天，正眼都不看女婿一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挑他的毛病。滕飞把水果削皮，切成小块送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丝毫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距离感。

周末，滕飞开车带孟悦和妈妈一起去医院复查。孟妈妈坐在门诊室里，一脸怒气，不是因为医生的态度差，也不是因为她的伤势恢复不好，而是因为医院里悬挂的那个宣传语。“上次我来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了，这里有错别字，应该是鉴定，不是签定，你们说马上改，结果呢，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错着呢？”孟妈妈退休前是语文老师，眼里实在容不得错别字。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嘴里客气道，“真是谢谢您了，我们一定改正。”孟悦和滕飞有些尴尬，把脸转向了一边，滕飞小声嘀咕，“妈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较真呢？”“哼，我就看不得这么糊弄事的人。”孟妈妈义愤填膺地说着，还瞪了滕飞一眼，滕飞感到了背后的寒意。他偷偷问孟悦，“我怎么觉得妈是在影射我呢？”孟悦赶紧安慰他，“没你的事，她就随便看了一眼。”也难怪滕飞多心，当初，孟妈妈向他提过要求，“你想娶悦悦也行，必须工资翻倍。”她从小看着这小子长大，怕他还像小时候一样不思进取，就想趁机激励激励他。结果呢，滕飞依然每天到点优哉游哉地下班，根本没有要悬梁刺股、发愤图强的意思。

那天，滕飞下班回家，路过楼下的饼店时，顺手买了两张孟悦最爱吃的葱油饼。没想到，孟妈妈一眼就看出了问题，“饼店开业酬宾，买二赠一，不应该是三张吗？”滕飞说人家的活动结束了，孟妈妈火了，“凭什么提前结束啊，说三天就三天，差一个小时也不行，有些人是因为傻才会被欺负。”她非要让滕飞下楼去，要回赠送的那张饼。孟悦抢着跑了出去，又买了一张饼回来，说是店家给补的赠品。晚上，孟悦去了妈妈的房间，埋怨她故意找事，“滕飞挺好的，你忘了我高中时的事了？”

孟妈妈撇撇嘴，“要不是因为那个事，我死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3

孟悦在妈妈的“精英”教育下，对自己一向要求完美，高考前夕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她因为压力太大考砸了，每晚睡不着觉，神情恍惚，强行被老师送回家休息，那段时间，她谁也不想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几乎得了抑郁症。

滕飞听说后，自己也不上学了，每天跑到孟悦家，陪她说话，给她讲笑话，拉着她出去各种花式玩耍，慢慢地，孟悦才恢复过来。高考的时候，她基本没受影响，考上了自己的目标学校，当她知道滕飞的高考成绩时，内疚得不行，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他却满不在乎，“就算没耽误那段时间，我的成绩也就这样”。

孟悦跟老妈谈完，又回去安抚滕飞，滕飞很是委屈，“妈是不是还当我是小时候呢？”孟悦无奈，“她就是记性太好，清楚地记着我前二十几年犯下的所有错误，昨天还把我幼儿园时玩坏她口红的事情拎出来数落了一遍呢。”滕飞笑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小时候的糗事，他因为喜欢和孟悦在一起，没少跟孟妈妈斗智斗勇。

为了帮助妈妈恢复脚踝，孟悦在养生馆办了张卡。那天，她带着妈妈去做理疗，结果，养生馆的预约系统发生了问题，很多客人堵在门店里，预约好的时间都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技师过来接待。孟妈妈急了，去跟前台服务员理论，对方也正焦头烂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孟悦想拉妈妈离开，可孟妈妈有理在手，自然不肯轻易妥协。眼前局面就要失控，孟悦赶紧给滕飞打了电话。滕飞过来后，先把孟媽妈安顿到一边，自己过去跟店里人交涉，他轻言慢语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孟妈妈一脸嫌弃，“就他那笨样，吵架也不会。”

不一会儿，店主亲自过来了，再三地向孟妈妈道歉，还主动提出，要给孟妈妈补偿一张新项目的免费体验卡。孟妈妈刚才还气得发紫的脸，顿时缓和了不少。孟悦偷偷对她说，“你看，滕飞的工资或许没有那么高，但他也有别人没有的优点。”

老妈还是不屑一顾，“哼，这个笨小子，也就会哄哄你这傻丫头。”

4

那天，孟悦回到家，意外地发现老妈和滕飞在聊天，气氛似乎还挺轻松。她凑过去问，“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老妈难得地笑了，“滕飞升职了，做主管了。”孟悦根本不相信，滕飞一向对做中层领导不感兴趣，也从不屑于追权逐利的那些行为，超然物外才是他的本性。

滕飞跟她解释，他只是给老总写了封邮件，详细地指出了公司现行管理中的问题：套路老、激励弱，根本不能获得增量绩效，导致公司有种“不做不错、多做多错”的工作氛围。而且，他给出了管理改革方案，能让员工主动发现用户需求，重拾创新和激情。

正是这个建议，让老总看到了滕飞的潜在能力。孟悦从没见过滕飞眼中如此发光，他一向为人温和，有时就算自己在待遇上受了委屈，也懒得去争论。这次，他怎么就主动向领导提了想法，还给出了原本不该他负责的解决方案？

滕飞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妈激励了我。”孟悦看看老妈得意的表情，再回头看看滕飞，惊讶极了。正是这个事事较真的丈母娘，让滕飞发现了生活的另外一种状态。他亲耳听到，丈母娘在接到营销电话时，耐心地教导人家说，“你会说普通话吗，你这说话腔调跟猫似的，别人听都听不清，你还怎么推销啊？”他亲眼看到，丈母娘去超市买东西，付账时发现不是货架上的促销价格，她不惜动用半个小时和店员理论，最终维护了自己的利益。

虽然，丈母娘的所作所为有时候会让人发笑，有时候他会觉得小题大做，有时候也会因为她的较真而尴尬，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她如此认真地维护自己的内心秩序，其实是一种很积极的生活态度。当年，滕飞没能满足丈母娘的心愿，让她不情不愿地把女儿交给了他，他还一直安心于自己的“与世无争”，真的如她所说，是自己“太笨了”。于是，他试着出面“争取”了一下，还真的有出人意料的成果，虽然他并不喜欢当什么领导，但他不抗拒尝试生活更多的可能性。

子女和父母之间不是天敌，面对老一辈的“苛求”和各种“荒唐”行为，我们习惯于把他们当做“老小孩”，选择忍耐、哄骗或者躲得远远的图个清静。其实，只要找到他们行为背后的逻辑，就能理解他们，如果再能加以改造利用，生活还会附赠给你收获惊喜的人生体验。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