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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危机时代的欧元区改革前景

时间:2024-04-24

董一凡 王朔

欧债危机爆发迄今已有八年,欧元区的经济总量现已回升至危机前水平,但危机所暴露出来的一些根本性问题,特别是区内各成员国竞争力和发展水平差异扩大化的问题一直未能得到有效解决,且持续对欧元的稳定产生破坏效应,进而给欧盟带来政治、经济、安全、国际地位等多重难题。目前,欧盟已意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开始将完善经济与货币联盟机制提上议程,目的是使欧元区向真正的单一货币区发展。但总体看,欧盟的政策调整仍受诸多因素掣肘,未来欧元区的发展尚存一定不确定性。

一、 欧元区经济差异问题及其影响

以欧债危机为代表的欧元区经济问题存在多种因素,但根本问题是欧元区经济差异化的扩大。竞争力差异化扩大造成了欧元区成员国间发展失衡,最终问题主要表现即部分国家债务不可持续,引发债务危机。而危机后,欧元区应对办法仅围绕解决债务和财政问题展开,其措施在客观上反而造成差异化问题扩大。

成员国经济差异化问题在欧元区启动前即已存在,随着欧元的发展,差异逐渐扩大,债务危机后扩大趋势更为明显。欧元启动前,希腊、西班牙和葡萄牙等边缘国家人均GDP虽然有向欧元区平均水平靠近的趋势,但差距依然明显,只有意大利稍高于欧元区水平。欧元启动后,虽然边缘国人均收入呈增长趋势,但与欧元区平均水平相离散,而从欧债危机爆发的2009年数据看,希腊、西班牙靠近速度缓慢,意大利则从富国变为穷国,葡萄牙亦与欧元区平均水平差异增大。欧债危机的打击也集中于南欧国家。纵向上,相较于核心国的发展迅猛,边缘国人均收入水平原地踏步甚至倒退,也可看出,核心国在2016年基本恢复到2008年金融危机前水平,南欧国家仍陷于危机泥潭;横向上,2016年希腊、西班牙、意大利和葡萄牙人均收入分别是欧元区平均水平的57.8%、80%、87.5%和57.1%,表明欧元启动特别是欧债危机使欧元区的经济差异持续扩大(见表1)。因此,上述实证分析可看出,宏观经济发展失衡是欧元区的最大命门,也是衍生欧元区各种经济问题的根源。*“The Euro Zone Debt Crisis - Causes and Crisis Response”, https://economics.rabobank.com/publications/2015/december/the-eurozone-debt-crisis--causes-and-crisis-response/#generate_pdf_popup.(上网时间:2017年8月1日)

表1 1998~2016年欧元区及部分成员国人均GDP之比(以1998年欧元区平均水平为基准)

资料来源:欧盟统计局网站,“GDP per capita in PPS”,http://ec.europa.eu/eurostat/tgm/table.do?tab=table&init=1&plugin=1&pcode=tec00114&language=en.(上网时间:2017年9月17日)

差异化扩大为欧元区经济造成的破坏效应,在于其将欧元区内的竞争力失衡逐渐演变为内部贸易失衡,再演变为债务失衡。欧元启动之初,主流经济学家认为,共同货币必然给区内经济体带来融资和贸易成本的降低和便利性的增加,同时还可以明显增强整体抗汇率风险能力,使所有成员国的经济享受“欧元红利”,实现促进生产要素的区内流动,推动潜在经济增长能力的提升,通过单一货币区启动的正向效应推动欧元区内自然实现经济趋同,但事实却与设想初衷大相径庭。*[荷]玛德琳·郝斯莉著,潘文、石坚译:《欧元:欧洲货币一体化简介》,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3页。

首先,欧元体制造成核心国和边缘国竞争力差异扩大,进而形成“制造国—消费国”的关系,让边缘国家长期陷于经常账户逆差、入不敷出的境地。从汇率角度看,欧元单一货币的币值反映了区内成员国及其原有货币竞争力的平均水平,核心国家的币值被欧元所拉低,边缘国家则被相应拉高。在欧债危机前,恰逢欧元在全球范围内国际地位、竞争力的提升期及币值的坚挺期,使边缘国家在欧元区内外的国际贸易均受到币值上升的影响,核心国则在贸易上有了汇率优势。德国财长朔伊布勒也曾承认,欧元汇率相较于德国的出口竞争力而言过低。*“Schäuble Lames ECB for Euro That Is ‘Too Low’ for Germany”,https://www.ft.com/content/d2384ec6-eb89-11e6-930f-061b01e23655.(上网时间:2017年8月1日)同时,劳动力成本政策差异也进一步拉大了成员间贸易差异。加入欧元后,德国采取了抑制工资增长的国内政策,使得居民收入和通胀率被控制,相反边缘国则普遍提高了社会福利和工资成本,损害其国际竞争力,加之福利和工资使得通胀率上涨,而汇率变相压低及货币发行权上收则使这些国家不能通过本币贬值来修正。这种现象造成德国等核心国在欧元区内的生产多、消费少,南欧国家生产少、消费多。差异性扩大造成的生产消费失衡明显反映在经常账户上,2002年,德国、希腊、西班牙、意大利和葡萄牙分别为1.9%、-6.8%、-3.7%、-0.3%和-8.5%;至2007年,五国分别为6.7%、-15.1%、-9.6%、-1.4%和-9.7%;至2016年则分别达到8.3%、-0.6%、2%、2.6%和0.8%。由此可见,欧元的推出明显拉大了德国等国对边缘国的贸易顺差,而在欧债危机后的财政紧缩措施下,南欧国家经常账户逆差现象得到缓解,但德国的经常账户顺差仍不断走高。*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网站,“Balance of Payments,Current Account,Quarterly Data”,http://ec.europa.eu/eurostat/tgm/table.do?tab=table&init=1&plugin=1&pcode=teibp050&language=en. (上网时间:2017年8月1日)

其次,生产消费差异性的扩大转化为边缘国巨额债务直至失衡。加入欧元区后,以欧元计价的政府债务受到欧元相对本币坚挺、前景光明的影响,政府发债成本大幅降低。如意大利10年期国债收益率在1998年12月至1999年1月间下跌96.39%,西班牙10年期国债收益率从1995年3月的12.28%跌至1999年1月的3.85%,而德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仅从1995年3月的7.188%降至1999年1月的3.63%,法国从1995年3月的7.9%降至1999年1月的3.71%,显示各国放弃本币后从欧元获得的融资红利有着巨大差异。此后在欧元强势发展以及核心国信用提升平均信用的掩护下,如表2所示,2000年1月至2009年1月,欧元区核心国与希腊在内的边缘国的国债收益率几乎持平。借贷便利将竞争力差异扩大带来的经常账户差距通过两方面影响转化为边缘国巨额债务:一方面,边缘国增加福利开支,经常项目逆差长期化,消费不断增高,廉价借贷也进一步固化这些国家在欧元区内“消费市场”的地位;另一方面,核心国在欧元区一体化和单一市场的推动下,把从边缘国赚取的经常项目顺差以借贷的方式输送回边缘国,进而又以消费的方式回流,使边缘国公共债务滚雪球般上升。*“The Euro Zone Debt Crisis - Causes and Crisis Response”.在2009年前,无论边缘国还是核心国的公债比例均保持平稳,但2009年前欧元区经济总体处于扩张期,边缘国相对较高的利息占GDP比重尚能为政府所负担,边缘国债务比与欧元区平均水平之间的差距仍未能缩减。而欧债危机爆发后,边缘国由于欧元区经济差异化导致的债务和真实借贷情况被暴露无遗,财政融资难以持续,进一步加剧了信用危机,债务比进一步攀升。

表2 1999年1月至2016年1月欧元区主要国家10年期国债收益率

资料来源:https://cn.investing.com/rates-bonds/world-government-bonds.(上网时间:2017年8月1日)

再次,从危机前欧盟对于欧元区的经济指导方针到危机后的反制措施,均回避经济发展差异化问题,导致消费与债务失衡及差异性继续扩大。欧元启动前,欧洲领导人并非没意识到经济趋同是欧元区启动的重要条件,但仍然超前推出欧元,主要出于解决两德统一、在美元体系下取得一定独立自主、应对全球化和多极化挑战等考虑,政治因素多过经济合理性考虑,让欧元计划带病上路。*[荷]玛德琳·郝斯莉著,潘文、石坚译:《欧元:欧洲货币一体化简介》,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2页。

危机前,欧元区衡量经济趋同的方法主要是观测宏观经济数据,由于边缘国家增长率、通胀率、财赤率等指标与欧元区平均水平相比并未出现明显差距,使欧元区并未认真解决区内的经济失衡问题。一方面,危机前的主流观点认为,欧元区现有的差异化问题可以通过欧元区本身的扩大,欧元红利的经济促进效应以及欧元区经货联盟的深化发展得以解决,不必主动制定政策应对差异化问题;另一方面,各个国家也在危机前通过欧元获得了本国看重的好处:核心国家扩大了产品市场、借贷目的地和相对竞争力而言较低的汇率;边缘国家则获得了廉价借贷与扩大消费的机会,在危机前增长了民众福利。但欧债危机的爆发证明,欧元制度红利不足以拉平发展差距,差异化的扩大反而让欧元区内部出现生产消费失衡和债务失衡,危机的爆发则是必然现象。

欧债危机后,欧盟应对举措虽保住了欧元并实现了经济复苏,但仍未触及差异性问题的实质。危机后,欧盟建立了“欧洲稳定机制”等财政救援手段,对于“欧猪五国”启动了多轮融资援助,同时要求受援国进行就业市场、财政开支缩减、公营部门私有化、增税等改革措施,以保证财政有盈余偿还救援款;2010年建立了“欧洲学期”机制,对各国预算与经济政策进行监督;2013年通过“财政契约”,对缔约国的财政赤字提出要求。上述措施主要是危机兜底措施和“一刀切”的财政纪律,虽在向控制财政失衡方面努力,如2012~2016年至今“欧猪五国”财赤率均不同程度好转,但难以解决经济发展差异性问题,差异性反而有扩大趋势,明显表现在表1显示的人均收入上。危机后欧盟试图以促使边缘国向核心国财政状况看齐的方式,推动这些国家向欧元区靠拢。但这些措施并未针对边缘国的差异发展问题,反而拉大了边缘国与核心国之间的经济差距,经济状况恶化甚至使边缘国的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一般而言,经济衰退期政府应加大投资,刺激需求和通胀带动国家走出衰退。但债务危机期间,重债国本因债务问题陷入衰退,而欧盟解决差异性的手段则是一方面借钱给重债国维持偿债能力,另一方面则是要求其进一步财政紧缩,结果在危机基础上造成了更大的衰退。实际上,从发展经济学的角度看,国家若要提升经济发展水平,理应拥有低于富国的劳动力成本、加大资本投入、吸引技术投入,最终实现跨越式发展。然而,欧盟在欧元区经济差异问题上并未着眼发展要素,而是按欧元区一般水平订立了约束性规则来治理,最终使边缘国实际发展水平和竞争力与核心国差距更大。而欧盟在促进社会福利等领域的趋同政策,促使边缘国看齐核心国社会福利,但经济发展水平和财政健康状况难以支撑支出,使经济差异化问题转化成欧元区机制问题。但如果欧元区的制度建设能够跟上步伐,在有效防范金融风险累积的同时,逐渐走向统一财政,那么适度的转移支付将在很大程度上解决当前区内经济发展不平衡的难题,进而走向整体趋同。

对于欧元区而言,发展差异性与欧元体系结合引发的经济危机正向其他领域扩散,造成欧盟当前面临的多重危机。在政治领域,债务危机使欧洲民众特别是边缘国民众对欧洲一体化进程及欧盟机构的能力与合法性产生了质疑,对大幅削减福利与公共支出的不满指向成员国政府以及欧元区和欧盟。在意大利,很多民众认为引入欧元是生活越来越差的根源,欧元及其背后的体制对意大利“不公正”*Francesco Grillo“Italy’s Rage against Europe Is not Justified”,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3/dec/18/italy-rage-against-europe-not-justified-eu-euro.(上网时间:2017年9月20日);希腊激进左翼联盟在2015年上台后甚至发动反对欧盟第三轮救援条件的公投,其背后也体现了希腊对欧元带来的损害及欧盟措施负效应的不满;英国拒绝“财政契约”乃至脱欧公投的背后,也有英国对欧元区是否成为其拖累的隐忧。*Joseph Stiglitz “The Problem with Europe is the Euro”, https://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16/aug/10/joseph-stiglitz-the-problem-with-europe-is-the-euro.(上网时间:2017年9月20日)在安全领域,欧洲激进化趋势抬头和恐袭频发的背后,是经济衰退造成的失业高企、贫富与代际分化,推动失去希望的人群特别是穆斯林和年轻人群体对国家和欧盟不满的加剧,最终使其诉诸暴力。对于欧盟的国际地位而言,债务危机前欧元不断上扬的趋势被逆转,欧元占国际储备、国际结算和国际贸易的比重比危机前大幅下降,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投票权以及特别提款权的货币篮子比重的下降,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欧元危机对欧盟地位的损害。而且,危机前欧盟凭借其经济实力和所谓民主、福利社会的价值观吸引力,外交的价值观取向明显,对于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东欧、中东、北非等地区的干涉与“指导”均站在道德高点之上,入盟进程的吸引力也是其周边政策重要抓手。而债务危机至今,欧盟实力的相对衰弱也导致其价值观、发展模式和入盟前景的魅力大不如前,其对自身在全球的定位及周边政策不得不从理想回归现实,对于发展中国家民主、人权等价值观干涉力度也今非昔比。因此,欧元区的根本弊病引发的一系列危机,正在全面侵蚀欧盟的实力,而这种结构性问题继续存在,带病上路的欧盟在未来可能面临更多的危机,甚至威胁其自身生存。

二、 欧元区针对经济差异的改革

债务危机以来,欧盟帮助欧元区走出危机的措施,不是着眼于应对及防范债务风险再临,就是对欧盟经济实行总体刺激,因而未能触及区内经济发展失衡问题,欧元区内分化趋势难以扭转。虽然当下危机已逐渐平息,但风险犹存,如果不从根子上去设法完善经货联盟的基础,将留下经济危机的病根,最终欧元区难免会重蹈覆辙。然而,欧元区经济问题已成为当前欧盟多重危机的导火索,多重危机对欧盟生存的威胁,使其意识到欧元区改革解决差异性问题的紧迫性。对此,欧盟有较为清醒的认识。2015年6月,欧盟发布《完善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报告》(“五主席报告”),提出未来经货联盟应建成四大支柱,即金融联盟、经济联盟、财政联盟及民主责任、合法性及机构强化,以求亡羊补牢。*“Completing Europe’s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sites/beta-political/files/5-presidents-report_en.pdf.(上网时间:2017/6/19)2017年5月,欧盟又进一步发表《深化经济与货币联盟反馈报告》(“反馈报告”),将之前提出的财政联盟和经济联盟支柱整合为“经济与财政联盟”,并明确细化未来经货联盟深化的目的、步骤与路径。欧委会表示,现在的“欧元区不仅仅需要救火队员,更需要建筑师和建造者,欧盟领导人为建设完成经济社会趋同的经货联盟和努力。”*“Reflection Paper on the Deepening of the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sites/beta-political/files/reflection-paper-emu_en_2.pdf .(上网时间:2017/6/19)从这些文件的内容可以看出,欧盟对于欧元区未来蓝图的勾画已渐清晰。

(一)创建金融联盟支柱。金融联盟旨在建立欧元区层面上的防控金融风险及促进融资便利化机制,在稳定金融市场的同时拉平各国间融资能力差异,具体包括三大措施。其一,促进区内资金融通。欧盟提出建设“资本市场联盟”设想,包括发展银行外金融机构,强化证券、风投、公司债务等投融资手段,减少跨国相互投融资障碍,设立统一金融监管框架并逐步设立单一金融监管机构,在欧元区建设真正一体化的自由金融市场。实际上,资本市场联盟是欧洲单一市场在资本自由流动领域的深化完善机制,目的是促进资本要素区内的自由流动。其二,建设欧元区金融风险防控机制。欧盟的措施包括统一的银行审慎经营监管措施,强化市场规则,出台处理和防范不良贷款的宏观措施,明确不良贷款的处理目标、时间表和监督机制,特别是计划于2019年建立起处理欧元区银行业破产清算的“单一清算基金”(SRF)和补偿破产银行储户的“欧洲存款保险机制”(EDIS),并将于2025年启动运营,以欧元区层面金融风险防控机制代替成员国应对银行破产问题。其三,设计共同融资手段。欧元区融资成本差距将影响投资的规模与力度,进而对经济发展产生影响,而更需要投资的边缘国反而因其公私债务受限于信用评级,融资成本高过核心国,不利于扩大投资,因此需要以欧元区为发债主体的债权融资缩小融资能力差距。危机期间,欧洲有政客和学者提出过欧元区共同债券构想,但一直鲜有进展。*Jean-Claude Juncker and Giulio Tremonti,“E-bonds would End the Crisis”, http://www.ft.com/cms/s/0/540d41c2-009f-11e0-aa29-00144feab49a.html?ft_site=falcon&desktop=true#axzz4tCr15clT.(上网时间:2017/9/19)“反馈报告”中的共同债券计划不再追求一步到位,而采取“两步走”策略。在短期内,欧元区先尝试主权支持证券(SBBS),鼓励持有国债的金融实体以国债为抵押发行证券,让企业试水将不同国家债券打包成抵押资产发证券融资,来尝试共担风险与融资成本均摊的市场接受程度,同时满足银行业的金融资产多元化需求,改变过度依赖持有国债的状况,提高抗风险尤其是主权债违约风险的能力。从长期看,欧元区考虑在2019年后推出“欧洲安全资产”(European safe asset),整个欧元区作为债务发行主体,以欧元区信用为担保发行公债,打造类似美国国债级别的投融资工具,以满足货币政策调控、银行资产配置多元化、缩小各国借贷利差等需求,实现各国风险收益共担,帮助解决各国融资成本差异及金融市场一体化等问题。市场逐步接受欧元区风险与收益共担的债务,利于保证该计划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可行性。以欧元区公共债务对于缩小经济差异性有两方面效用。一方面,拉低边缘国家借债成本。未来欧元区“区债”收益率将比各国国债平均水平低,有望达到美国国债的水平,其流动性和信用也将比各国国债要高。发行欧元区债务利于拉平各国借贷成本,重债国节省偿债成本可获得更大的财政空间。*“Reflection Paper on the deepening of the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另一方面,增强欧元区区债的流动性。欧元区区债将形成规模效应,其经济体量和风险分担能力将使其相较各国国债成为高流动性资产,金融机构乐于持有。此外,欧元区区债还将增加国际资本市场对欧元的需求,使融资享受铸币税红利。

实际上,金融支柱的实质是通过核心国的财政融资能力和信用水平拉高整个欧元区的政府融资能力,建立金融安全网则通过强国增强弱国抗风险能力。因此,欧元区整体财政融资机制是以核心国补贴边缘国融资能力。核心国虽未直接补助边缘国,但承担了更高融资成本并提供担保,本质仍是财政补贴,而融资能力提高促进发展的作用,有助于帮助边缘国向核心国的经济趋同。然而,如果共同债券无相应监管机制及刺激结构改革措施,将成为不受控制的“大锅饭”,核心国将肩负的财政负担远超其接受能力,因此,经货联盟改革也需要配套的监管和改革刺激措施。

(二)经济与财政支柱。经货联盟应追求发展目标的趋同,但现实中各国发展程度各异,通过一刀切的政策来“赶鸭子上架”显然行不通,只能因国施策,才能实现内部均衡发展。为此,欧盟提出协调和指导各国经济与财政政策,促进各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趋同。其一,强化“欧洲学期”作用。2010年,欧盟启动了“欧洲学期”机制,其初衷就是加强欧盟对成员国经济与财政政策的监督,但事实上成员国对欧盟劝诫的落实不力,使得该机制未达到其预期效用。因此,欧委会将在2019年前在以下方面推进:加强欧委会与成员国议会、社会团体、“国家生产力协会”等相关方的合作与沟通,力争改革方案得到各界支持;将欧元区整体与国家个体发展综合考虑制定政策;加强“欧洲学期”与各国结构改革计划结合,使国家政策更好体现欧盟监督要求。其二,细化“经济趋同”标准。过去的目标仅盯住增长率、失业率、通胀率、财政赤字、公共债务等指标,而经济与社会发展趋同更体现在社会治理、收入增长、经济周期趋同等方面,因此欧委会将纳入公共开支花费的有效性、教育培训投入、劳动与商品市场竞争活力、税收与收入分配体系等指标,将经济趋同监测纳入更多社会治理、财富分配元素。其三,将结构改革与欧盟资金援助挂钩。欧盟将把现有“欧洲结构与投资基金”(ESI)等发展援助向“改革导向型”基金倾斜,即ESI向各国援助规模与其“欧洲学期”落实效果挂钩,ESI资金会向欧元区国家更多倾斜,欧盟甚至会建立专门鼓励改革的发展援助基金。这反映出欧元区意识到德国及欧盟机构“敦促”边缘国结构性改革效果不彰,试图以财政鼓励促进边缘国加快改革。其四,创立“宏观经济稳定功能”。该措施是欧元区设想的一种经济扶持机制,指欧元区遵循一定政策条件,在就业、公共投资等领域给予遭受经济下行风险的成员国财政支持,使成员国经济不因财政开支缩减出现断崖式下滑。其资金来源包括运用“欧洲稳定机制”(ESM)及以各国部分增值税、公司税收入建立专项基金。目前,欧元区就“宏观经济稳定功能”设计了三种方案。一是“欧洲投资保护计划”。经济下行期间,其将为成员国基础设施、技能培训等发展性公共开支提供资金,防止这些项目受财政缩减影响。二是“欧洲失业再保险计划”,援助财政紧缩的成员国的失业保险体系。三是“雨天基金”,为受到经济冲击的国家提供有条件限制的财政援助,并设计通过市场借贷筹集资金的相应机制。*“Reflection Paper on the deepening of the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

上述办法将建立财政补贴的配套机制,若财政补贴未配合经济结构改革,其效果将大打折扣;但核心国提出“紧缩+改革”模式,边缘国则在经济受到改革冲击的同时失去公共需求托底,同样有增长放缓,差异扩大的风险。欧盟将共同财政倡议补贴结合“宏观经济稳定功能”作为缓解改革和重大危机冲击的方案,弥补欧元区缺乏反危机公共财政手段的短板,同时鼓励边缘国家搞改革、提振竞争力,有助于解决经济差异化的本质差距,即竞争力差距。

(三)完善机制运行支柱。欧元区现有经济管理机构存在以下缺陷:其一,政府间决策色彩浓厚,缺乏欧元区的独立性,以历次欧元集团对债务危机救助的决定看,大国对决策起关键性作用,欧洲稳定机制是政府间妥协决定的执行方。其二,欧盟及欧元区的经济管理事务划分不明,缺乏欧元区层面管理机制。其三,主要职能是防控应对银行业或主权债务危机,缺乏促进经济趋同的职能,主要体现在欧洲稳定机制对受援国提出的财政紧缩及结构改革条件,以及欧洲学期的财政与经济政策建议,但对各国经济政策影响力有限。其四,国际货币话语权分散,难以发出与欧元地位相当的声音。

图1:欧元区财政部设想主要职能

为应对上述短板,“反馈报告”中提出的“民主责任、合法性及机构强化”是未来欧元区机制建设的主要目标,也是欧元区强化经济权力和政策合法性的重要手段,主要有四项针对性措施。*“Reflection Paper on the deepening of the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其一,强化机制性权力。欧盟内合作机制包括欧盟法(欧盟各项条约)、政府间合作机制和欧盟机构机制等,未来欧元区将政府间协定订立为欧盟法律,提高其对成员国的约束力与执行力。其二,调整欧盟机构对欧元区的治理权限。将欧委会管理经货联盟的职能剥离并与欧元集团合并,欧元集团将转型成欧元区经济治理理事会,设立专职的欧元集团主席,合并其与欧委会负责经货联盟的委员的职权,加强欧元集团和欧洲议会在欧元区事务的决策权,非欧元区国家只有知情权。其三,成立欧元区财政部。欧元区财政部将成为欧元区经济与财政监管与政策实施枢纽,现有的欧元区经济管理职能将被并入财政部,财政部长将兼任欧元集团的主席。此外,欧元区财政部还将包含一定成员国各财政部管理经济的基本职能,如图1所示,包括:全权实施对欧元区和各成员国的监管职能;管理“宏观经济稳定功能”,相当于以欧元区的预算对成员国进行财政支持;管理取代欧洲稳定机制(ESM)的欧洲货币基金(EMF),未来该基金将被建成真正的欧元区金融安全网,为成员国提供紧急流动性援助及担当银行业联盟的最后贷款人,且其决策与执行将从政府间合作转变为欧元区财政部掌管的永久机制。除了作为机制运行机构,欧元区财政部也将对成员国的救助、预算支持及“欧洲安全资产”发行的相关条件进行管控,以提升相关机制的市场公信力。其四,提升欧元区的国际代表性。欧元区将把各成员国在IMF的席位合并为一个席位,其投票权也将进行相应的合并。2019年前,欧盟将督促各国通过欧委会相关决议并于2025年在IMF内实现这一目标,通过保持与巩固欧元的国际货币影响力为欧元区经济趋同争取货币红利。*同上。

机制支柱将有助于欧元区统筹区内的经济决策,通盘考虑财政、预算、竞争力政策和国际货币决策的关系,提高欧元区决策、指令对成员国的执行力,在危机防控能够更快作出决断,有助于把欧元区的经济蛋糕做大,边缘国分到更多蛋糕将更有助于其向欧元区水平靠近。

三、欧元区改革前景

由上可见,欧委会所提出的新的经货联盟改革方案,核心目的是在有效防范金融风险的同时,着力解决欧元区内存在的经济不平衡问题,进一步加快财政一体化步伐,补上经济货币联盟中经济联盟基础的不足。但从当前欧洲的政治经济条件看,短期内通过“反思报告”中的一系列规划解决经济差异化问题并非易事,其中尚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改革进程很有可能发展缓慢甚至陷于停滞。

首先,差异化问题短期内难以根治。由于各成员国资源禀赋、产业结构、社会文化均截然不同,欧元区内长期以来形成的债权关系及“生产-消费”体系难以被欧元区一体化举措在短期改造,落后国家的发展模式不可能向先进国家完全趋同,重债国减赤减债水平也不可能向核心国完全趋同。此外,经济差异的缩小也需要欧洲单一市场内商品、服务、资本、人员四大要素的完全流动,而当前商品和服务随着单一市场制度的建构,占领了边缘国家的市场,但边缘国失业人口受制于语言、社会文化、职业技能认证等隐性障碍,并未向需要劳动力的地区流动,资本也未能向经济薄弱地区迁移,这些问题不单是产业结构和竞争力的差异,更是社会文化与法律制度差异的结果,不仅需要经货联盟和单一市场的深化建设,更需要一体化在社会领域的深入发展,而一体化在这方面明显比经济共同体和政治合作更为艰难,缩小经济差异将是漫长艰难的过程。

其次,欧元区改革可能加剧欧盟内部分化。欧元区成立之初,成员国看到欧元红利给经济稳定和增长带来的巨大机遇,无论是政治一体化的意愿还是欧盟的国际地位都因此增强。但债务危机也让人们看到欧元的破坏效应,甚至一定程度上超过了对欧元的积极效应。欧元在债务危机前后给成员国带来的实际效用和心理感受有巨大差异:危机前,核心国家收获了汇率红利、市场红利和融资红利,边缘国收获了社会福利红利和融资红利;而在危机后普遍的经济衰退中,核心国的受损程度和恢复速度均远好于边缘国,但其在救助过程中市场红利缩减、财政压力陡增;边缘国则是深陷衰退、民众福利大幅缩水,使得欧元区成员国从不同角度对欧元体制的向往转为不满,相互之间敌意与矛盾加深。此外,欧元区与非欧元区矛盾也在进一步增加,英国脱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英国对以欧元区为核心的欧盟危机应对及财政金融稳定机制的不满。而英国脱欧后,欧元区抱团趋向给非欧元区国家带来更大的压力,欧元区未来将占欧盟成员国的2/3,GDP的85%,欧元区的决策将更加独立于现有欧盟治理机制之外,成为真正的核心区。这种倾向将促使非欧元区国家在加入欧元区和被边缘化之前做选择,导致非欧元区的疑欧情绪上升,双方矛盾可能进一步加剧。从英国脱欧经历的政治经济混乱来看,非欧元区国家会意识到退出将付出惨重代价,选择退出可能性较小,但其留在欧盟内部仍将是一体化的不稳定因素,其对一体化政策红利向欧元区加大倾斜也将更加不满,不同国家对一体化的不同诉求将使其无法向一个方向发展,使一体化继续处于不进不退的处境。

再次,欧元区改革动力的持续尚存变数。一是法德政治意愿持续性存在疑问。作为欧洲一体化的双核心,法、德两国的作用对欧元区改革走向起到关键作用。法国大选马克龙胜出,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遏制民粹主义攀升的势头,也使以德法为核心的欧洲一体化重获动力。但马克龙政权的稳固主要取决于其国内改革的推进效果,若他难以给法国带来其承诺的变革,则不排除对传统政治进一步失望的选民在5年后将勒庞推向总统之位的可能。*Timothy Garton Ash“The French Presidency Goes to Macron. But It’s Only a Reprieve”,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7/may/07/french-presidency-macron-reprieve-france-eu(上网时间:2017/9/19)同时,默克尔和朔伊布勒等德国政要虽在原则上不反对欧委会和马克龙推崇的欧元区改革方向,但德国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交出财政权力,负担补贴边缘国财政、预算及融资信用的责任,仍取决于德国政府能否突破国内政治和财政盈余传统的掣肘。 目前看,德国真正愿意做的努力仍然十分有限,2017年德国大选后极右翼和右翼政党力量上升, 将让政府未来支持欧元区一体化受到更大阻力, 最终能对改革支持到什么程度也有待观察。*“2017 German Election Result and Impact on the Pound/Euro”http://www.telegraph.co.uk/financial-services/currency-exchange/international-money-transfers/german-election-euro/ (上网时间:2017/9/28)二是当前欧洲进一步主权上收缺乏政治基础。欧洲的民粹主义依然有较强影响力,在当下政治碎片化、大众化情势下,欧元区改革涉及的财政、预算、经济政策等方面的主权转让,不仅触碰了欧洲一体化的深水区,且民众对于欧盟的信任和欧洲一体化的的支持度相较债务危机前也大为下降,继续深化改革将更加困难。三是欧洲一体化的方向仍不明朗。欧委会年初提出的一体化未来五个发展选项现在还没有定论,虽然德、法基本赞同向多速欧洲方向发展,但当前“仍在讨论”。而2017年欧委会发布的“盟情咨文”中,又提出欧洲一体化的第六种方案——建立“团结、民主、强大”的欧盟,为照顾中东欧及南欧国家的情绪,一定程度上搁置了部分议题上小团体先行先试的设想。*“President Jean-Claude Juncker’s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2017”, 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SPEECH-17-3165_en.htm. (上网时间:2017/9/19)未来,是推进多速欧洲还是实施第六种方案还需经过长时间的讨论,而欧洲一体化的大方向将决定“志同道合”的成员国在具体领域组团合作甚至上交主权的模式是否可行,这也是欧元区改革所采取的合作模式,因此当前欧元区的改革仍需等待一体化方向的确定。

总体看,欧盟对欧元区修补的努力意愿明确,也找准了缩小区内经济差距的方向,有望在一定程度上增强欧元区的稳定性。欧洲一体化一向有一个规律,当其遭遇挑战时,往往表现出足够韧性并涉险过关;但当人们觉得一体化会加快推进时,欧盟的前进步伐却总让外界不满意。对于目前欧元区的改革,在肯定其积极效应的同时,也应当看到其不足之处。罗马并非一日建成,欧元区距离一个真正的单一货币区仍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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