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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伊斯兰国”时代:争夺真空地带

时间:2024-04-24

龚正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后伊斯兰国”时代:争夺真空地带

龚正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2017年来,在中东肆虐三年之久的“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叙利亚遭各方联合发力围剿,战场节节败退,地盘加速缩水,财源益发吃紧,兵力捉襟见肘,似已走入穷途末路。在伊拉克,经数月鏖战,伊拉克总理阿巴迪7月9日终于正式宣布“摩苏尔解放”,“伊斯兰国”失去在伊拉克最后一处大本营。在叙利亚,美国支持的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叙民主军”也火力全开,对“伊斯兰国”所谓“首都”拉卡形成围攻、包夹之势,敲响“伊斯兰国”在叙灭亡的丧钟。美军打击“伊斯兰国”总司令汤森德称,到2017年6月底拉卡战役已经完成了25%至30%。*“U.S. Troops ‘Just Getting Started Good’ in Raqqa”, http://www.cbsnews.com/news/us-troops-just-getting-started-raqqa-syria-stephen-townsend-isis/.(上网时间:2017年7月11日)另据全球知名信息数据提供商马基特公司(IHS Markit)评估, “伊斯兰国”的地盘已经从2015年1月的9万平方公里缩减为2017年7月的3.6万平方公里,财政收入从8100万美元锐减至1600万美元,该公司认为“伊斯兰国”将“很难活过第四年。”*“Islamic State Territory Down 60 Percent and Revenue Down 80 Percent on Caliphate’s Third Anniversary”, http://news.ihsmarkit.com/press-release/aerospace-defense-security/islamic-state-territory-down-60-percent-and-revenue-down-80. (上网时间:2017年7月11日)然而,“伊斯兰国”的溃败带给中东的仅仅是短暂的喜悦,新的焦虑与隐患正在迅速浮上水面。随着表面上“共同敌人”的消失,各方在“联合反恐”口号掩盖下的利益分歧、立场对立、战略对抗愈发凸显出来。近期种种迹象证明,尽管各方打击“伊斯兰国”的战役还未结束,围绕“后伊斯兰国”时代的新一轮地缘战略争夺已经开始。

“伊斯兰国”与“基地”组织等“传统型”恐怖组织不同,其拥有大片领土、数百万民众及数万武装人员,建有一整套政治、经济、宗教、法律制度,利用现代化网络传媒招募世界各地极端分子入伙。在全球战略层面,“伊斯兰国”是全球反恐斗争的核心,对国际安全、中东稳定具有重大意义。在地缘政治层面,“伊斯兰国”占领区域横跨叙利亚、伊拉克两国,其“领土”内包括油气产区、边界口岸、交通要道、重要水源等。这样一个“准国家”行为体的灭亡对中东乃至世界的意义自然非同小可。

对叙政府和反对派、叙库尔德人、伊拉克政府军、什叶派民兵、部落民兵及伊库尔德武装等当地势力而言,“伊斯兰国”的溃败毫无疑问是重大机遇,各方各拉强援、各显神通,尽最大努力扩大地盘、争取主动。对这些直接当事方而言,地缘斗争主要还集中在军事层面,彼此争斗近乎于零和博弈。但叙利亚危机性质早已从叙利亚人之间的内战演变为地区代理人战争,甚至有人称之为“微型世界大战”。对涉叙外部势力而言,由于出于目标诉求,对“后伊斯兰国”时代的战略谋划各怀心思,从而导致彼此间矛盾相互交织、错综复杂。

对美国而言,虽然特朗普政府的中东战略可塑性、不确定性高,但仍可根据美已有言行对其首要战略目标做简要概括:一是防范恐怖主义蔓延仍是优先任务,既要警惕“伊斯兰国”死灰复燃、借尸还魂,也要避免新的极端组织出现,巩固来之不易的反恐成果;二是遏制伊朗势力抢占更多真空地点,尽力压缩伊朗在伊拉克、叙利亚等原“伊斯兰国”控制区的影响力;三是保护亲密盟友以色列安全,降低伊朗、叙巴沙尔政权、黎巴嫩真主党等反以势力崛起对以安全的威胁。但美在手段选择上将权衡利弊,不愿为实现目标投入过多战略资源。

对俄而言,其对“后伊斯兰国”时代也有三大目标:一是巩固2015年9月入叙作战后的战果,包括维持俄在叙的海空军基地,扩大俄在国际反恐斗争中的话语权,提高俄全球大国威望等;二是保证叙巴沙尔政府的政权安全,不断增大在涉叙国际外交进程的主导权,巩固与叙政府、伊朗的联盟,拉拢土耳其、约旦等美盟友;三是增大与美在全球战略层面竞合的筹码,将中东作为俄美全球博弈的重要棋局。但同样,俄也不希望因支持叙巴沙尔政府而陷入第二个“阿富汗泥潭”,普京始终严格控制介入的深度和节奏。

伊朗将“伊斯兰国”的溃退视为千载难逢的重大战略机遇期,其主要战略目标就是打造更稳定、强大的“什叶派新月带”,横贯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四国,让亲伊朗的什叶派民兵可在德黑兰与贝鲁特之间自由穿梭。如果达成所愿,伊朗将成功实现对沙特等逊尼派势力从北部进行战略挤压,同时也可大幅削弱土耳其在中东地缘竞争中的优势,对死敌以色列也可构成更近、更直接的战略威胁,其在地区的政治、军事、战略影响力必将进一步凸显。

土耳其也是对“后伊斯兰国”地缘安排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地区玩家。土近年逐渐放弃推翻巴沙尔政权的战略目标后,其对叙利亚、伊拉克的政策重心转向遏制库尔德崛起和防范恐患蔓延上。而在这两大目标中,“伊斯兰国”仅是关涉安全层面的“肘腋之患”;库尔德问题涉及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社会安全、政权稳定,这才是埃尔多安政府最大的“心腹之忧”。土对美不听劝阻扶植叙库尔德武装打击“伊斯兰国”极其不满,不仅叙、伊战场保留驻军,始终谋划进一步扩大越境干预力度。此外,由于土对叙巴沙尔政府的敌对态度已逐渐转变,更重视同俄、伊朗协调,维持其对战后叙北部政治安排的发言权。

沙特主要目标是遏制伊朗影响,但鉴于其在叙利亚、伊拉克的影响力早已逊于伊朗,加之自身在也门泥潭中尚未解套,对“伊斯兰国”留下的地盘争夺有心无力。目前,沙特在叙利亚扶植的“沙姆自由人”等萨拉菲主义武装实力有限,仅在叙北部伊德利卜等少数几个省活动,难以对叙政府军构成威胁。同时,沙特因与卡塔尔陷入外交纠纷,更分散了其对北部地缘势力的争夺精力。

以色列对“伊斯兰国”衰退后伊朗势力的崛起如坐针毡,高度警惕真主党在叙境内的存在,不得不接受伊朗及其盟友在“家门口”长期安营扎寨的现实。因此在“后伊斯兰国”时代,以色列的战略目标仍是尽最大可能遏制伊朗,为此要靠美、联俄、拉拢埃及、约旦,甚至不惜与昔日宿敌沙特走近。同时,以色列派重兵防守戈兰高地,一旦认为叙境内真主党活动威胁其境内安全,便毫不犹豫进行空中打击。因各方利益诉求、战略目标、行动重点、意识形态的不同,在对“后伊斯兰国”地缘安排上出现既合作又斗争的复杂博弈之势。根据对2017上半年来战场形态的观察发现,各利益攸关方围绕战后秩序的提前布局谋划中,对围绕三条所谓“战略走廊”的争夺愈演愈烈,而且越发成为“伊斯兰国”式微后叙、伊战场斗争主线,体现出相关各方利益分化组合后的新战略格局。这种斗争新形态主要是由叙利亚、伊拉克独特地理资源禀赋决定的。一是“伊斯兰国”控制区主要集中在叙东部、伊西部沙漠地带,气候高温干旱、降水稀少。因此,尽管叙利亚、伊拉克边境长达600公里,人畜穿行必须依赖屈指可数的几处绿洲地带。但由于此地又是连接叙利亚、伊拉克、伊朗的陆路必经之地,因此这些极其稀缺绿洲、通道、口岸自古以来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二是该地带具有重要的战略能源价值。叙利亚2/3的石油资源集中于叙东部沙漠区,几乎全部叙陆上天然气资源也在该地区,虽然总量无法与伊拉克、沙特等产油国相提并论,但对战后叙利亚重建来说则是相当可观的经济资源。对伊拉克而言,西部的阿卡斯天然气田储量巨大,而其位置恰好处于叙、伊过境走廊附近。俟未来战场恢复和平后,伊拉克即可重启“伊拉克—叙利亚油气管线”,将油气资源向东输出至地中海沿岸。综上分析,这些不毛之地在“后伊斯兰国”时代的战略价值被不断放大,目前存在三大走廊地带争夺。(参见示意图)

叙利亚、伊拉克重要地点及战略走廊示意图(作者自制)

第一,“什叶派走廊”。这条走廊是沟通叙利亚大马士革、伊拉克巴格达、伊朗德黑兰、黎巴嫩贝鲁特的最主要战略通道。围绕这条走廊的争夺主角是叙利亚政府军、亲政府的叙民兵组织、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民兵、黎巴嫩真主党组成的“什叶派大军”。这条走廊原本被“伊斯兰国”所切断。2015年5月,“伊斯兰国”占领叙中部古城帕尔米拉后,政府军匆忙部署南北防线,以保护“大马士革—霍姆斯—阿勒颇”等叙人口稠密区,防止“伊斯兰国”进一步进犯。2015年9月俄介入后,叙政府在内战中重新站稳脚跟,对帕尔米拉为中心的东部战区开始重新部署,但当时的主要任务仍是在阿勒颇附近与反对派激战。2016年12月收复阿勒颇后,叙政府军及其盟友开始有精力腾出手来,在叙东部战场加大攻势,收复失地。尤其是2017年5月初俄、伊朗、土耳其商定在叙建立“冲突降级区”,更让叙政府军从西线战事中解放出来,将兵力转移至其他战区。

就目前态势看,叙政府军方面已对中部城市帕尔米拉实现了较为稳定的控制,目前战斗重点是从帕尔米拉兵分两路:一是主线,即向东北打通至代尔祖尔的交通线,其重点是要从“伊斯兰国”手中夺下苏赫纳,并最终击退代尔祖尔的“伊斯兰国”残敌,只有这样才能与边境线叙利亚一侧的阿卜卡迈勒联通起来。目前“伊斯兰国”在这条线上仍在顽固抵抗。二是支线,即一路向东穿越沙漠公路,攻占巴克塔尔镇附近的油井,与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民兵“人民动员军”在边境 “胜利会师”。这条线上的主要对手是美空军及其扶持的叙反对派民兵。而俄、伊朗更是乐见“什叶派走廊”早日打通,近期纷纷加大对“伊斯兰国”在代尔祖尔的空袭力度。伊朗6月18日向代尔祖尔发射导弹表面上是报复“伊斯兰国”在德黑兰制造的恐袭,而同时也是在战略上向美军和反对派示威,证明其控制叙东部战场的决心。

第二,“逊尼派走廊”。这条走廊主要集中于叙、伊边境南段,其核心约旦、叙利亚、伊拉克三国交界的坦夫地区(Al Tanf)。美国、叙反对派方面为这条走廊的主要进攻方,其试图打通一条南北向的“逊尼派走廊”,纵穿土耳其、叙利亚东部、约旦、海湾地区。实际上,美国一直利用叙利亚约旦边境地带培训叙反对派,干预叙内战。2016年3月起,美军特种部队和叙反对派从约旦一侧的边界进入叙境内,从“伊斯兰国”手中夺下了坦夫地区;同年8月,伊拉克的逊尼派部落武装也从“伊斯兰国”攻占了伊、叙、约三国边境的瓦利德要塞,从而打通了自2014年以来被切断的巴格达至安曼交通线,给所谓的“逊尼派走廊”打下初步基础。叙反对派目前从坦夫基地也有两个作战方向,一是向西进攻,试图与困在大马士革郊区东古塔的叙反对派联系;二是向东北打通与代尔祖尔、阿卜卡迈勒的交通线。实际上,坦夫地区的这批叙反对派的核心成员是从叙政府军叛逃的上层军官,自称“东部狮子军团”(JaishUsud al-Sharqiya)。2014年“伊斯兰国”突然崛起时,将这批军官从幼发拉底河河谷驱赶出来。2016年6月底,美军曾试图从坦夫地区向河谷地区空投反对派士兵,夺取伊、叙边界的阿卜卡迈勒,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在此次行动失败后,这批反对派武装转向以防守伊、叙、约边界为重点。但近期“伊斯兰国”显露颓势以后,其向东北扩张的野心再次被点燃。该走廊与上述提到的“什叶派走廊”相互交叉,引发两派人马间的矛盾愈发激化。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对保护“逊尼派走廊”和坦夫地区的叙反对派明显加强了重视程度。除了4月空袭叙政府军机场外,5月18日美军更是直接空袭向坦夫地区推进的亲政府叙利亚民兵。6月中下旬,美军又在坦夫地区先后击落1架叙政府军战机和1架叙无人机。种种举动表明,美军不希望看到亲伊朗的“什叶派大军”控制跨叙、伊边境的主要道路。据卡耐基中东研究中心专家耶齐德·赛义格评估,叙政府军、反对派两派目前都缺少足够多的兵力控制整个代尔祖尔城区,政府军方面略占上风。*Mona Alami, “The Geopolitics behind Race for Eastern Syria”, 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7/06/syria-north-east-players-race-army-rebels-us.html, (上网时间:2017年7月12日)

第三,“库尔德走廊”。这条走廊位于“伊斯兰国”所谓版图的最北部,横亘“哈塞克—辛贾尔—塔尔阿法尔”一线。关于这条走廊的争夺最为错综复杂,牵扯到美、俄、叙库尔德武装、伊拉克库尔德武装、叙政府军、土耳其、“伊斯兰国”等多个方面。目前,美国将库尔德人为主的“叙民主军”(Syrian Democratic Force)视为叙北部打击“伊斯兰国”的主要地面部队,从今年6月拉卡战役打响以来,“叙民主军”已经对拉卡实施了四面包围。此背景下,整个叙北部的库尔德势力随之欢欣鼓舞,土耳其东南部的库尔德人与之一道士气大振,加之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拟于今年9月25日就库区独立问题举行公投。凡此种种引发土耳其极度不安。今年3月,土越境打击叙库尔德武装的“幼发拉底河之盾”行动刚刚结束,近期又在叙边境厉兵秣马,威胁再次大规模干预。今年6月28日,土总统埃尔多安在推特上称,“我向全世界宣布,我们永远不会允许在叙北部建立一个‘库尔德国’,无论我们将付出何种代价。”*Yahya Bostan, “Turkey’s new goal in Syria”, https://www.dailysabah.com/columns/yahya_bostan/2017/06/28/turkeys-new-goal-in-syria.(上网时间:2017年7月12日)此情况令美左右为难,目前美在该地区驻有约900人的小股部队,一是为叙库尔德人提供反恐战争指导,二是将土耳其支持的地方武装和库尔德人隔离开来。但如果土军队再次与库尔德人大打出手,美军夹在中间将难以适从。与此同时,叙政府军在黎巴嫩真主党支持下,在拉卡省目前控制大约1200平方公里土地,今年6月15日控制了重要的“革命机场”(al-Thawra Airport),其目的主要是不断向库尔德武装施压,迫使其放弃幼发拉底河的“革命水坝”,退回到传统哈塞克省东北部库尔德聚集区。同时,叙政府并不甘心将北部从拉卡向东与伊拉克联通的交通线拱手让人,希望在“伊斯兰国”溃退后在此地分一杯羹。由此观之,打下拉卡后,各方围绕北部“库尔德走廊”的争夺势必更为复杂。

综上所述,随着“伊斯兰国”的溃散,“后伊斯兰国”时代的逐渐降临,各方围绕叙利亚、伊拉克沙漠地带中跨境走廊的争夺将越发白热化。尽管7月7日美俄就叙西南部达成新的“冲突降级区”协议,但由于战略资源的极端稀缺性、地理特征的独特复杂性,美俄在“后伊斯兰国”时代的地缘争夺仍难逃“零和博弈”的基本底色,其各自代理人之间相互对抗更是结构性的、攸关生死存在的斗争。单纯从军事实力的角度上看,任何一方都无绝对优势压倒另一方,但任何一方都有能力攻克局部据点,切断该交通要道,使对方的“走廊计划”泡汤。而正是因此特点,各方势必更需要背后强援的支持,导致美俄两大域外势力被迫陷入战后混战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责任编辑: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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