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能源独立”前景及其地缘经济影响

张茂荣

自2005年以来，美国国内油气供应量持续增长，能源自给率持续提升，能源供需关系和出口结构发生了较大变化，“能源独立”前景日益明朗。这一前景是过去50年来美国能源供需关系演变、技术进步和能源战略与政策导向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对美国经济复苏和北美地区的能源地位具有不可忽视的促进作用，并将对未来全球能源供需格局、全球能源产业发展和地缘经济造成广泛影响。

一、美国“能源独立”的现状与前景

1955年之前，美国的能源发展完全立足于国内，尚有一定的出口和援助二战盟国的能力。美国国内的石油产量于1970年达到1130万桶/日的高峰①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37.，此后呈明显下降之势，进而美石油进口量大幅上升、能源自给率大幅下降。中东战争引发第一次世界石油危机(1973年)后，尼克松总统首次提出美国“能源独立”的设想，此后历届美国政府都将“能源独立”当作自己的历史使命。由于美国一次能源中只有石油需要大量进口，提高石油独立性便成为美国“能源独立”的重心。40多年来，美国历届政府都坚持通过各种政策和手段确保美国油气供应安全。然而，除在尼克松和福特政府时期美国内能源供应能力曾一度明显回升外，直到21世纪初美国内能源产量总体呈下滑态势。1982-2005年，美一次能源自给率从91.1%持续下降至69.2%的历史最低点。②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3.2005年，美石油产量仅为814万桶/日，而石油消费量为2080万桶/日。③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Review 2011，September 2012，p.140.

小布什政府第二任期后期开始、特别是奥巴马政府时期，随着页岩气和页岩油(致密油)等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规模的不断扩大，加上近海油气田的开采和新能源技术研发实现新突破，美国内油气供应能力逐年提升。其中，美天然气产量于2005年率先回升，石油产量于2008年出现27年来首次回升。美国能源信息署《石油供应月报》显示，2011年，美国自1949年以来首次成为成品油净出口国。④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Petroleum Supply Monthly，February 2012，p.106.美国是世界上页岩油气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由于技术的突破，其页岩气产量已从2000年的0.39万亿立方英尺提高到2012年的10.37万亿立方英尺①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Shale Gas”，http://www.eia.gov/dnav/ng/NG_ENR_SHALEGAS_A_EPG0_R5302_BCF_A.htm.(上网时间:2014年4月10日)，增长25.6倍，年复合增长率达30%;其页岩气产量占天然气总产量的比重则由2000年的2.2%上升至2012年的40.5%。2011年，美国首次超越俄罗斯成为世界最大天然气生产国。与此同时，由于能源使用效率不断提高，经济低迷引发消费减少，美国的石油需求量和人均能源消耗量出现持续下降，石油需求量由2005年的2080万桶/日下降至2012年的1849万桶/日。②BP，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June 2014，p.9.

由此，美国能源供需关系呈现出供应趋升、消费趋降、能效明显提升、能源结构逐渐优化的态势。2006年以来，美国能源自给率逐渐提高，2011年达80.0%，2013年进一步升至83.7%。③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3.据美国能源信息署统计，美国天然气自给率已经由2000年的82.2%上升到2013年的93.3%，基本实现了天然气自给自足;④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69.美国石油自给率已由2005年的39.1%上升至2011年的52.4%，⑤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Review 2011，September 2012，p.140.2013年进一步提升至54.4%;⑥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Oil Market Report，May 15，2014，pp.54-55.美国石油净进口量已经从2005年的1255万桶/日降至2013年的620万桶/日，几乎下降一半。⑦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41.

美国的石油供应来源也呈优化态势，正逐步摆脱对中东等不稳定地区石油的依赖。花旗银行全球商品研究部发表研究报告认为，到2020年，由于美国页岩气、致密油、加拿大油砂产量的增加以及墨西哥湾和巴西深海石油开发加快，美洲地区油气开采量将激增，成为“新中东”，⑧Citigroup Global Commodities Research，Energy 2020:North America，the New Middle East?March 20，2012，p.7.美国从美洲国家进口石油的力度不断加大。2010年，美国自中东进口的石油仅占其进口总量的14.5%，较1977年的27.8%下降了13.3个百分点;⑨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Review 2011，September 2012，p.127.同期从美洲进口的石油比重则从10.7%大幅上升至71.1%。近两年这一比重虽有所下降，但仍在60%以上。[10]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US Imports by Country of Origin”，http://www.eia.gov/dnav/pet/pet_move_impcus_a2_nus_ep00_im0_mbblpd_a.htm.(上网时间:2014年5月29日)从今后美国能源需求变化趋势看，美国能源需求与其周边国家(加拿大、墨西哥)和南美国家能源供应之间存在日益增强的相互依赖关系。2013年，仅加拿大和墨西哥两国对美国的石油出口便占美国石油进口总量的41.3% 。[11]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US Imports by Country of Origin”，http://www.eia.gov/dnav/pet/pet_move_impcus_a2_nus_ep00_im0_mbblpd_a.htm.(上网时间:2014年5月29日)

从中长期看，美国“能源独立”趋势将继续增强。据美国能源信息署预测，页岩气产量在美国天然气总产量中的比重将从2012年的40%上升到2040年的53%。[12]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Outlook 2014:With Projections to 2040，April 2014，p.MT-23.在石油领域，花旗银行全球商品研究部预计，美国液体燃料(包括原油、石油产品、液化天然气和生物燃料)产量在致密油、深海石油和乙醇产量增长的推动下，将在2015年前超越俄罗斯，达到约1500万桶/日。从2011年到2015年和2020年，美国液体燃料产量将有260万桶/日和660万桶/日的增长空间。假定美国液体燃料需求量依然维持在2011年的约1900万桶/日，2015年美国液体燃料自给率可上升到60%，2020年可能上升至80%，对外依存度将相应下降。[13]Citigroup Global Commodities Research，Energy 2020:North America，the New Middle East?March 20，2012，pp.13-14.国际能源署预测，未来美国对进口能源的依赖程度将进一步下降，2017年将超过沙特成为世界最大石油生产国，而整个北美地区(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将在2030年成为石油净出口地区。2035年美国能源自给率将达到87%，届时“能源独立”将基本实现。[14]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World Energy Outlook 2012，November 2012.考虑到非化石能源的增长，到2020年前，美国的能源消费结构由化石能源向非化石能源过渡的趋势依然是渐进的，但是天然气比重的上升表明，美国能源消费结构的清洁化日益明显。

二、美国“能源独立”的驱动因素

美国“能源独立”趋势是一系列因素驱动的结果。一是巨大的油气资源基础和供应能力。长期以来，美国油气生产的基础在于常规油气资源量和探明储量。美国本土石油生产高峰出现于1970年，20世纪80年代转入低峰，随后逐年下降，到2008年降为678万桶/日①BP，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June 2014，p.8.。美国这一产量变化趋势反映了常规石油资源勘探开发规律和产量递减规律，即由于常规石油资源枯竭与供应能力衰减，国内油气田产量逐年递减，开采成本逐年递增，油气田寿命缩短，可利用程度降低。然而，除了常规油气资源外，美国还蕴藏着极为丰富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即运用非常规技术和方法，在较高价格水平下可以经济开采的低渗、高密和“难采”的油气资源，包括页岩油(致密油)、页岩气、煤层气、深盆气和天然气水合物等。如，仅从近十年来迅猛发展的页岩气资源勘探看，美国页岩气资源不仅储量大，而且地质条件较好，探明程度高，易于经济开发。美国能源信息署报告称，美国可开采页岩气储量达862万亿立方英尺，仅次于中国，居世界第二位。美国天然气可采储量年限由此从30年延长到100年。②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编，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译:《全球趋势2030:变换的世界》，时事出版社，2013年，第6页。美国页岩气产量从2007年的1.29万亿立方英尺迅速提升到2012年的10.37万亿立方英尺。③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Shale Gas Production”，http://www.eia.gov/dnav/ng/ng_prod_shalegas_s1_a.htm.(上网时间:2014年4月10日)目前，页岩气已经在美国形成开发与利用并重的一整套产业体系，进一步提高了美国的天然气自给能力。同时，美国的石油产量也稳步回升。2013年，美国原油产量达到745万桶/日，比2008年增加245万桶/日，使美国成为当年非欧佩克产油国中石油产量增幅最大的国家。④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151.进入2014年，美国原油产量进一步增长，4月份已达到833万桶/日。⑤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37.

二是科技进步的关键作用。在美国页岩气开发史上，由于技术落后，丰富而难采的非常规油气资源长时期无法得到大规模利用。1821年，美国钻成第一口页岩气井，比第一口油井早了38年，但由于技术不过关，无法实现工业化开采，页岩气的开发就此被搁置下来。近10多年来，随着美国内非常规勘探开发技术的逐步积累、成熟和推广应用，特别是以水平钻井和分段水力压裂为核心的技术体系的形成和推广，美国规模性页岩气开发活动得以实现，引发了一场被称为“页岩气革命”的能源产业变革。2008年，美国页岩气生产井数量达到42000口。近年来，美国能源公司将页岩气勘探开发技术运用于致密岩开发，大幅提高了致密油产量，为2013年美国石油产量增长做出了重要贡献。预计2013年以后美每年仍有60万桶/日以上的石油产量增长空间。正是由于页岩气和致密油等非常规油气开发技术的推广应用，才使2005年和2008年后美国天然气和石油产量增长分别出现了拐点。

三是石油价格上涨的刺激。在美国油气需求“增长—稳定—稳中趋降”这一过程中，美国内常规油气供应的持续下降为非常规油气开发提供了合理的需求空间，这一合理需求空间在20世纪90年代被一批具有战略眼光的行业投资者和技术服务商所认识。同时，2003年以后国际石油价格持续上涨，目前为100美元/桶上下。这一油价水平为新技术推广和非常规油气资源规模性开发，特别是为页岩气、致密油、油砂和深海油气资源的大规模经济开发提供了赢利空间。目前，美国国内天然气价格短期处于低位并没有冲击能源公司开发页岩气的热情，主要原因是多数能源公司主要依靠石油赢利，或通过天然气液化以提高变现能力。从中长期看，美国天然气价格具有上升的空间和动力，从而继续推动页岩气资源的开发。

四是中小能源公司的积极推动。从过去20年美国油气开发过程来看，中小石油公司在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中发挥了主要推动者的作用。当初，非常规能源难采、低渗和不经济的特征使得大型能源公司避而远之，结果为中小能源公司从事这些资源的开发留下了较大的区域和潜在利益。随着页岩气开采特有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推广以及油气需求和赢利空间的扩大，这些中小能源公司逐步具备了开发难采资源的技术能力，也使原来难以赢利的项目成为可赢利项目。以“页岩气革命”的先行者、希腊裔美国企业家乔治·米歇尔(George Mitchell)创立的米歇尔能源发展公司(MED)为例，该公司曾花费17年时间和数亿美元投资，先后钻了30多口试验井，测试了多种钻井和地层压裂方法以及压裂支撑剂的组合，终于把束缚在页岩中的天然气大规模、经济地开采出来。而MED也从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变身为《财富》杂志世界500强之一(现已并入北美最大液化天然气供应商戴文能源公司，Devon Energy Corporation)。大批中小能源公司对近年来美国页岩气产量的提升做出了重要贡献。非常规资源的持续开发需要更大规模和持续性的投资及规模化运作，因此今后非常规油气资源的全面发展需要大型能源公司的参与和引导。2009年，埃克森美孚公司以410亿美元收购具有巨大非常规资源潜力的XTO能源公司，表明大型能源公司开始大举进军非常规能源领域，这为美国非常规能源产量增加提供了新的可能性。①徐小杰:“能源独立为美国经济复苏带来正效应”，国家能源局网站，http://www.nea.gov.cn/2013-05/21/c_132397613.htm.(上网时间:2013年5月21日)

五是美国政府能源战略和能源政策的推动。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对外石油进口依赖增长和国际油价上涨的大背景下，追求“能源独立”成为美国历届政府的重要战略。无论是1974年尼克松的《能源独立计划》、1975年福特的《能源独立法案》、1977年卡特的《国家能源计划》、1987年里根的《能源安全报告》、1991年老布什的《国家能源战略》，还是1997年克林顿的《联邦政府为迎接21世纪挑战的能源研发报告》和2001年小布什的《国家能源政策报告》，历届美国政府都将“能源独立”作为孜孜以求的能源战略目标。②张茉楠:“美国‘能源独立’战略及影响分析”，《中外能源》，2012年，第6期，第8页。奥巴马政府将美国对进口石油的依赖视作“国家面临的最严重威胁”，认为这种依赖将“为独裁者和恐怖分子提供资金，为核扩散买单”，使美国“任由变动的油价摆布，扼杀创新、阻碍国家竞争力”，③“Obama Announces Plans to Achieve Energy Independence”，Washington Post，January 26，2009.因而更加不遗余力地推动“能源独立”战略。为实现“能源独立”战略目标，多年来，美国政府实施了一系列鼓励能源储备、替代能源技术开发和商业化等方面的信贷优惠、税收激励和补贴政策。20世纪80年代美国政府的石油暴利税和鼓励非常规天然气开发政策的出台，促使一批在页岩气领域具有长远眼光的独立能源公司(如MED等)反复钻探和试验，集中在达拉斯—福特沃斯等地区大力开发页岩气资源，于90年代末取得初步成功。随后在外部投资的引导下，它们的特有技术和经验在美国页岩气行业得到推广。2007年，美国政府颁布《能源独立与安全法》，注重从技术创新、市场培育、企业自由度、投资引导等各个能源发展环节贯彻资源最优配置原则。④“Summary of the Energy Independence and Security Act”，http://www2.epa.gov/laws-regulations/summary-energy-independence-and-security-act.(上网时间:2007年12月19日)奥巴马政府上台后尤其进一步加大了包括页岩气、近海石油在内的国内油气资源开发力度，并大力发展新能源、生物质能等清洁能源，同时严格控制碳排放量，提高燃油经济性标准以及建筑、家用电器和工业节能标准。在采取政策措施大力推进页岩油气开发的同时，美国政府在环保方面也出台了一系列法律法规，涵盖了从勘探、钻井、生产、废水处理以至旧井遗弃与封存等开发全过程。这些措施严密、细致，有效地保障了美国页岩油气发展过程中的环境保护。虽然环保人士仍有诸多质疑以至诉讼不绝，但事实证明关键问题均在可控范围内，不至于成为发展障碍。

三、美国“能源独立”的地缘经济影响

美国“能源独立”对美国经济产生了推动作用，同时对全球能源地缘政治、经济也具有巨大影响。

首先，美国“能源独立”趋势将夯实美国能源安全基础，推动美国经济复苏。具体表现有三。一是“页岩气革命”推动美国能源工业大发展，促进投资、就业、政府和家庭收入增长。据剑桥能源研究协会(IHS CERA)预测，美国在页岩气开发方面的资本支出将从2010年的333亿美元增至2015年的487亿美元;2010-2035年，美国在页岩气开发方面的资本总支出将达到1.9万亿美元。①IHS，The Economic and Employment Contributions of Shale Gas in the United States，p.16，http://www.ihs.com/images/State_Unconv_Gas_Economic_Contribution_Main.pdf.(上网时间:2012年3月30日)页岩油气开采需要建设很长的供应链，从而创造大量就业机会。2010年，仅页岩气行业就为美国创造了60万个就业岗位。预计到2020年这一数字将增加到112万，2035年进一步增加到166万。②IHS，The Economic and Employment Contributions of Shale Gas in the United States，p.20，http://www.ihs.com/images/State_Unconv_Gas_Economic_Contribution_Main.pdf.(上网时间:2012年3月30日)页岩气产业繁荣还增加了政府收入，提高了家庭购买力。美国各级政府(包括联邦、州和地方政府)页岩气税收收入将从2010年的184亿美元增长到2020年的368亿美元和2035年的567亿美元，2010-2035年累计税收收入将达9245亿美元。③IHS，The Economic and Employment Contributions of Shale Gas in the United States，p.23，http://www.ihs.com/images/State_Unconv_Gas_Economic_Contribution_Main.pdf.(上网时间:2012年3月30日)同时，天然气价格下降会减少消费者能源消费支出，2012-2015年美国家庭平均每年将节省开支926美元，到2035年这一数字将超过2000美元，④IHS，The Economic and Employment Contributions of Shale Gas in the United States，p.26，http://www.ihs.com/images/State_Unconv_Gas_Economic_Contribution_Main.pdf.(上网时间:2012年3月30日)这相当于增加了家庭可支配收入。二是“页岩气革命”赋予美国巨大竞争优势，为美国“再工业化”注入强大动力，推动美国制造业的复兴和发展。金融危机以来，奥巴马政府在“再工业化”战略框架下提出的“五年出口倍增计划”、“制造业促进法案”、“重振美国制造业政策框架”等一揽子计划已经显露出“美国制造”战略转向的轮廓。近年来，“页岩气革命”推动美国天然气价格直线下跌，由2005年的8.8美元/百万英热单位降到2012年的2.8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直到2013年才出现反弹，至3.7美元/百万英热单位。⑤BP，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June 2014，p.27.目前，美国天然气价格仅为欧洲的1/3、亚洲的1/4，美发电成本更是大幅降低。受此刺激，目前美国工业领域从化学制品到化肥、钢铁、塑料、玻璃的原料价格都在下降，制造业出现长期结构性改进迹象，开始进入上升期。三是“能源独立”趋势下美国能源对外依存度的下降有利于降低贸易赤字。2008-2013年，美国能源贸易赤字从4158亿美元下降至2325亿美元，降幅达44.1%。其中，石油贸易赤字从3882亿美元下降至2400亿美元，降幅达38.2%。⑥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Monthly Energy Review，May 2014，p.13.到2016年，美国将实现液化天然气首度净出口;到2018年，美国将从天然气净进口国转变为净出口国;到2035年，美国天然气净出口量将达到106亿立方英尺/日，液化天然气净出口量将达到112亿立方英尺/日，⑦BP，Energy Outlook 2035，January 2014，p.63.石油进口量将降至100万桶/日，不到需求量的10%。⑧BP，Energy Outlook 2035，January 2014，p.39.显然，随着能源对外依赖度的降低，美国贸易赤字将大幅下降，经常账户收支状况将得到大幅改善，这必然会对美元汇率形成有力支撑，有助于今后美元坚挺，并进一步引发全球资本回流美国。

其次，美国“能源独立”趋势将使美国的全球战略自由度进一步扩大。一方面，美国将不断减少对中东的石油依赖，这使其对中东政策将更具灵活性。2001年，美国从中东进口石油达到历史最高值276.1万桶/日，在总进口中的比重达23.3%。此后呈下降趋势。2010年，美国自中东进口的石油仅占其石油进口总量的14.5%，⑨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Review 2011，September 2012，p.127.2013年虽反弹至20.5%，[10]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US Imports by Country of Origin”，http://www.eia.gov/dnav/pet/pet_move_impcus_a2_nus_ep00_im0_mbblpd_a.htm.(上网时间:2014年5月29日)但总的下降趋势不会改变。国际能源署甚至认为，今后10年美国几乎可以不从中东进口石油，90%的中东石油将流向亚洲。[11]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World Energy Outlook 2012，November 2012.今后美国石油进口主要倚重北美邻国(特别是加拿大)、南美国家(特别是巴西)以及沙特、尼日利亚等个别中东、非洲国家。这些变化必然促使美国调整对外能源政策，至少在处理中东事务上减少“石油负担”，使其外交政策不被中东产油国绑架。另一方面，“能源独立”为美国加速战略东移、构建“太平洋新秩序”创造了条件和空间。目前，美国试图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取代“10+1”、“10+3”、“10+6”、“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乃至“亚太经合组织”(APEC)，进而主导亚太经济合作的未来，塑造以美国为中心的亚太区域经贸新秩序，这必将使亚洲各国的贸易和投资格局出现重大调整，由东盟主导、中国大力支持、将美国排除在外的RCEP模式与美国力推的TPP模式之间的竞争与互动将成为无法回避的焦点，从而对亚太乃至全球经贸、战略格局造成重大影响。

“页岩气革命”使美国成为全球能源格局变化的最大赢家①Bruce Jones，David Steven，and Emily O’Brien，Fueling a New Order:The New Geopolitical and Security Consequences of Energy，March 2014，p.9，http://www.brookings.edu/～ /media/research/files/papers/2014/04/14%20geopolitical%20security%20consequences%20energy%20jones/14%20geopolitical%20security%20energy%20jones%20steven_fixed.pdf.(上网时间:2014年4月15日)，为美国提供了在全球范围内加快重构区域经济合作网络的有效筹码，有助于美密切与其盟友的经济关系。1938年，鉴于天然气的稀缺性和极端重要性，且二战爆发在即，美国出台法律，规定出口天然气违反国家利益。据此，美国公司长久以来没有出口天然气的自由，除非获得美国能源部矿物能源局的批准。在“页岩气革命”逆转了美国天然气供需形势以后，截至2014年3月底，美国已批准了七项天然气出口许可证，加快了向国际市场供气的步伐。目前，美国政府已同意向韩国、日本、欧洲等出口天然气。将来美国对欧洲真正出口天然气后，将进一步密切大西洋两岸的经贸联系，欧洲国家天然气消费单一依赖俄罗斯的局面将发生实质性改变，北美地区将成为欧洲天然气供应多元化的重要来源。

天然气产量和消费量的大幅增加也增强了美国在气候变化谈判中的地位。2012年，美国二氧化碳排放量降至1992年以来的最低水平，主要原因是天然气在发电中的比例大幅上升，已达31%，而一年前还仅为24%。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2012年6月，天然气已取代煤炭成为美国电力供应的最大来源。②Edward Luce，“Welcome to the New World of American Energy”，Financial Times，July 20，2012.到2020年，天然气将成为美国能源组合中最主要的燃料。美国如此明显的减排效果将增加奥巴马政府在全球气候变化谈判上的筹码，这将对中国、印度等新兴大国构成巨大压力。

第三，美国“能源独立”趋势将导致国际能源市场区域化趋势隐现。美国的“能源独立”战略和多个油气生产中心的兴起，使国际能源市场形成了三大板块:美国率先锁定了其邻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以及南美的巴西等诸多产油国，并将触角延伸至大西洋东岸的尼日利亚等国，形成“大西洋供需区”;欧盟在不得不依赖俄罗斯的情况下加大从中亚、北非的能源进口力度，形成“环欧供需区”;而以中国、日本、韩国、印度为代表的东亚消费中心，则更加明确以中东为油气供应主渠道。中国还试图拓展俄罗斯、中亚的油气进口，联合东亚国家确定“中东—东亚”供需大布局，通过中亚从陆上打通与中东对接的通道，打造“中东—东亚”油气供需网，以此形成“环亚供需区”。三大板块虽然不会割裂全球市场一体化的大格局，但在美国“能源独立”战略的影响下，未来国际市场形成有重点的供需区域不可避免。

在此情形下，俄罗斯能源实力和影响力将大打折扣，其能源战略不得不进一步“向东看”。③Sarah O.Ladislaw，Maren Leed，and Molly A.Walton，New Energy，New Geopolitics:Balancing Stability and Leverage，p.12，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40514_Ladislaw_NewEnergyNewGeopolitics_REVISED.pdf.(上网时间:2014年4月10日)俄一直依赖能源出口支持其脆弱的经济，并将其作为对欧洲和亚洲能源消费国的一种影响力。美国油气产量超越俄罗斯和沙特之后，可能会发挥类似于沙特的“机动国”作用，即在未来油气产量增减方面直接影响国际油价波动。美国天然气自给有余将为欧洲液化天然气进口留出较大的全球资源空间，从而使后者减少对俄能源依赖。即是说，“美国的能源出口将增加欧洲与俄谈判的筹码并降低欧洲能源价格”④Iana Dreyer，Gerald Stang，The Shale Gas“Revolution”:Challenges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EU，February 2013，p.4，http://www.iss.europa.eu/uploads/media/Brief_11.pdf.(上网时间:2013年2月18日)。此外，加拿大的管道气和卡塔尔的液化气都在寻找新买家。若它们进一步占领欧洲市场，俄能源出口环境将更加恶化。实际上，前不久还向美国市场大量出口液化天然气的卡塔尔已经被迫转战欧洲。由于突然出现充足气源，欧洲天然气价格大幅下滑，现货交易价仅为每千立方英尺320美元，而俄天然气公司对德国的供应价格是每千立方英尺450美元。这一趋势迫使俄不得不改变其天然气开发和出口计划。2014年3月爆发的乌克兰危机使欧洲下决心降低对俄能源依赖，俄罗斯处境更为不妙。可以预见，新的能源秩序令俄在21世纪的衰落几成定局。从长远看，油气价格下跌、消费市场萎缩对俄国家复兴战略产生重要影响。非常规油气的开采和美国能源地位的上升会对俄大国地位构成“致命一击”。由于财政收入的52%来自能源出口，俄财政已对高企的能源价格产生“依赖症”。①Bruce Jones，David Steven，and Emily O’Brien，Fueling a New Order:The New Geopolitical and Security Consequences of Energy，March 2014，p.11，http://www.brookings.edu/～ /media/research/files/papers/2014/04/14%20geopolitical%20security%20consequences%20energy%20jones/14%20geopolitical%20security%20energy%20jones%20steven_fixed.pdf.(上网时间:2014年4月15日)即使当前国际油价维持在100美元/桶上下，俄政府已经将未来10年的俄年度经济增长预期下调至1.8%并开始削减预算。若国际油价持续下降，将动摇俄政治体系。②Robert D.Blackwill and Meghan L.O’Sullivan，“America’s Energy Edge:The Geopolitical Consequences of the Shale Revolution”，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 2014，p.106.面对美国的“页岩气冲击”，在俄能源战略部署中，开拓亚洲市场已刻不容缓，而中国成为其重中之重。2013年2月，中俄北京能源对话就新的油气合作项目达成一致。在中俄能源贸易中，中俄也已就能源贸易人民币结算达成意向，这对打破“石油—美元挂钩结算体系”具有重大意义。在稳定石油价格的同时，人民币也有望成为新的“石油货币”。2014年5月，中石油与俄天然气公司签署《中俄东线供气购销合同》，结束了始于2004年的中俄天然气谈判“马拉松”。根据双方商定，从2018年起，俄罗斯开始通过中俄天然气管道东线向中国供气，输气量将逐年增长，最终达到每年380亿立方米，累计30年。俄天然气公司总裁阿列克谢·米勒透露，合同总价值4000亿美元，是该公司历史上的最大一单。③“结束10年‘长跑’，中俄签30年供气协议”，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5/22/c_1110801403.htm?prolongation=1.(上网时间:2014年5月22日)

第四，美国“能源独立”趋势将对中美能源合作产生深远影响。当前，能源瓶颈已是中国崛起的“阿喀琉斯之踵”。对中国来说，“能源安全不再是低政治性的国内经济政策问题，而已经成为关系国家安全的高政治性问题”。④Kenneth Lieberthal and Mikkal Herberg，“China’s Search for Energy Security:Implications for U.S.Policy”，NBR Analysis，April 2006.总体看，如果美国开始出口液化天然气，将降低亚洲目前居高不下的天然气价格，冲击亚洲天然气定价机制，“亚洲溢价”将消失，有助于中国等亚洲国家的经济繁荣。美国非常规能源的大发展使中美能源合作迎来新机遇。⑤Sarah O.Ladislaw，Maren Leed，and Molly A.Walton，New Energy，New Geopolitics:Balancing Stability and Leverage，p.19，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40514_Ladislaw_NewEnergyNewGeopolitics_REVISED.pdf.(上网时间:2014年4月10日)中国已经开始从美国进口煤炭，目前从美国进口煤炭的到岸价格，甚至低于一些从中国北方运往南方的煤炭的价格。而随着美国“页岩气革命”的推进，中美能源合作也将向页岩油气开发等领域扩展。中美在页岩气开发领域的合作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政府层面的协同合作。2009年11月，奥巴马访华期间，中国国家能源局与美国国务院签署了《关于页岩气合作的谅解备忘录》。二是中国能源企业通过兼并、股权收购进入美国市场，美国能源公司通过设立合资公司、达成“产量分成协议”等方式进入中国市场。2010年10月，中海油斥资10.8亿美元收购切萨皮克能源公司(Chesapeake)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鹰滩(Eagle Ford)的页岩天然气项目33%的股权。2013年2月，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批准了中海油收购加拿大能源公司尼克森(Nexen)的交易，意味着中海油成功收购了尼克森。⑥尼克森公司主要从事加拿大西部油砂、页岩气的开发以及海上油气勘探与开发。由于其在墨西哥湾的石油资产，美国方面的监管许可也成为交易完成的必要部分。而在此前的2012年12月，加拿大政府已经批准了这一收购案。此外，由于美国对外能源关系的收缩调整和中国对外能源关系的不断扩展，中美双边能源关系和合作领域逐步超越双边，走向多边，中美与第三国之间的多边能源竞争和合作关系凸显。美国将利用能源自给率上升的机动性和北美能源地位，加大对全球能源治理秩序重构的影响，重点体现在资源开发理念、良好的治理标准、多边合作规则以及新技术转让保护等方面。在这些方面，中国与美国将形成相互影响、相互合作和相互竞争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