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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秋随王朝闻先生外出考察

时间:2024-04-24

龚继先/口述 邢建榕 魏松岩/撰稿

1978年我曾随王朝闻先生外出采风,这是我第一次与王老直接接触,其实在此之前也对他有一定了解。

北平和平解放后,王老参与北平艺专的接管工作。不久,艺专和华北大学美术系合并成立中央美院,王老是央美最早一批教授之一,并担任副教务长,负责全校文艺理论创作方法课和雕塑系的教学,在央美任职将近四年。1952年,他调到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处,参与组织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的创作。《毛泽东选集》的封面浮雕就是他的作品。当然,他最为人所知的是作为一名文艺理论家,贡献卓著。

我在央美就读大二时,买了王老的一本文艺理论论文集《一以当十》。他对艺术、美学研究非常系统和深入。这本书是我艺术理论的启蒙读物,我的艺术思想形成与之关系密切。我从这本书接触到了艺术辩证法,对如何绘画很有启发。《一以当十》后来再版时,我又买了一本。当时看他书的人很多,这本书一版就印了两万多册。

接到一个新任务

1978年9月的一天,我所在的上海人美出版社社长李槐之对我说:“给你个任务,陪着王老上黄山和雁荡。”王老就是王朝闻,我一听很高兴。王老和李槐之都是四川人,他们相互熟悉,王老和李槐之联系时,说要去黄山采风,李槐之就说派两个编辑跟着,顺便可以向王老学习请教,有事还可照应一下。

当时王老正在酝酿一本美学著作,写黄山石,通过赏石谈美学。他去黄山,一则被黄山美景所吸引,知道黄山有“松鼠跳天都”“童子拜观音”“猴子观海”,都是黄山的著名景观。这些石头千奇百怪,角度不同、想象不同,能幻化出多种样貌,看的人感受也不一样,正所谓似是而非。王老后来在书中,专门写到石头的“似”与“不似”问题。

黄山为天下大美,奇峰怪石尤为画家所向往。我们一行去了四个人,李槐之领队,加上我和邵传谷,还有一位摄影记者张祖麟。李槐之特别交代我,王老平时讲的要记录下来。我就准备了本子,从上海出发记起,因此我还能据此回忆一些细节。

知识渊博的老顽童

我们先坐火车到芜湖,第二天到黄山脚下的温泉,休息了一晚。王老从北京过来与我们会合。当时他已经70岁,担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副院长,还是美术理论的博士生导师。年纪虽大,人却很精神,说起话来知识渊博,逻辑清晰,而且滔滔不绝。

我们在黄山上住了几天。当时山上还没被开发,游人不多,宾馆也很简陋,特别是路难行,没有索道缆车,更不通汽车,上山下山都要靠两条腿走路。想不到王老借着一根拐杖,从头到底,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且从不掉队。山路崎岖,走着走着,他会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也看看风景。他边走边说,我们忙着记录。

9月28日黄山下雨,雨量中等,我们无法外出,就在宾馆里开会研究工作,安排下一步行程,有空就抄写《黄山志》。

29日我们住到文殊院,很小的一座院落,游人很少。后来在西海宾馆、北海宾馆、玉屏楼也住过,住玉屏楼的时候还遇到了停电。9月的山里,昼夜温差很大,每个人都租了大棉袄,早晚出门穿起来。

30日我们登莲花峰,山峰险峻,岩石上凿出来的阶梯高低不平,两侧铁链做扶手。我在前面攀山,后面的人只能望见我的脚后跟。王老也和我们一起登上了莲花峰。山顶果然另一番景致,风光不同凡响。

我做王老的助手,一边紧跟着王老,一边拿个小本子不停写,那时候也没有手机,既可以录音,又可以拍照,所以我手忙脚乱,不光要记录王老的讲话,还要标注沿途拍摄照片的地点。走着走着,王老口渴了,回头说:“给我点水。”我们都背着军用水壶,他干脆躺在地上,让我直接往他嘴里倒水。王老很率真,性情像小孩子一样。

上世纪70年代,龚继先(中排右二)与王朝闻先生(中排左二)在黄山采风

在天都峰,我们碰到一个小孩儿,7岁。王老刚好70岁,他说:“这挺好,来,爷爷抱抱,照个相吧!”一老一少拍了一张合影。

激情穿越鲫鱼背

黄山有三险,天都、莲花,还有过鲫鱼背。我当时年轻,血气方刚,但一看鲫鱼背没有栏杆,只有很低的铁链,路那么窄,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还是害怕,不由得猫着腰,匍匐着过去。王老胆子大,他两只脚搭在链子上,两个胳膊也搭上,在上面荡秋千,人显得特别突出,天地间自由自在。那天风很大,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吓得不轻,一叠声地劝他快下来。我从来没有看到有人这样通过鲤鱼背,王老不愧为老顽童,又经过革命年代枪林弹雨里的锻炼,练就了一身胆量。

1978年10月,龚继先(左一)、王传淞(左三)、王朝闻(中)与杭州市文化局领导合影

10月2日从黄山下来后,经云谷寺,我们又回到温泉,联系汽车,等待去杭州。其间,我在宾馆整理游览文字,拍的照片也看到了。摄影记者随身带着器材和药水,就在宾馆房间冲洗。关上灯,不透光就是暗房。我们急于冲洗出来,是怕照片效果不理想;一旦那样,还有补救的机会,不至于回到上海后遗憾。这是我们的工作习惯,平时出差拍摄书画作品也都是装备齐全,就地冲洗。

拜访昆曲名师王传淞

4日一早我们出发,傍晚到杭州,正是逐渐入秋的好时节,一路风光旖旎。杭州市文化局领导接待我们。浙江日报社、越剧院的朋友都到宾馆来见王老。离开黄山,我们考察的对象已经不再是山石,而是当地艺术的发展情况。为此,我们去拜访了昆剧《十五贯》中扮演娄阿鼠的名丑王传淞老师。

这位王老师的娄阿鼠演得真好,《十五贯》得以多次上演、成为耳熟能详的一部名剧,王传淞功不可没。后来媒体报道,说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因为当时昆剧已经没落,一般人都不太了解。在杭州的一个公园里,王老师给我们讲表演心得。他一边说,一边表演,我们这么近距离边听边看,真是难得的机会。

在绍兴观六龄童演出

下一站到达绍兴,文化局江局长接待我们,我们看了六龄童的演出。六龄童是六小龄童的父亲,人称“南派猴王”,毛主席、周总理、陈毅都看过他的戏,并大加称赞。据说毛主席写“金猴奋起千钧棒”就是在看了六龄童的表演之后。

绍兴之后,我们一行人过慈溪到天台山,游览了国清寺。国清寺历史悠久,声名远播,是中国佛教最早宗派天台宗一脉的发源地。它始建于隋代,圣地灵境,山门外天生法相,一条溪水,淙淙西流。院内一株隋梅尚存。古刹幽梅,依墙生长,尽管岁月久远,每年冬天依旧盛开。我们去时寺内人不多,内外环境清幽,意境盎然。

然后就到了雁荡山,在这里待的时间比较长,山间景致多幻,水光山色移步换景。王老好动,性情天真,在溪边与我们一起捉小娃娃鱼,装进瓶子后,居然带回了北京。小鱼不好养,对水质要求高,到京后他养在自家水缸里。后来通电话,他还告诉我,几条鱼养了好久。

70岁的王朝闻登黄山

雁荡的夜晚,月光似水,美得如同仙境,我们在雁荡看犀牛望月,看夫妻峰,造化神工,让人称奇。

旅途中的偶遇与插曲

考察中还有两个小插曲值得一提。9月27日,上黄山之前,我们先到盛产宣纸的泾县,画家都喜欢到那里看看。中午入住泾川宾馆,吃过午饭后,意外遇到了我们单位的赵宏本、韩和平、颜梅华、赵仁年、沈兆伦,他们是一个创作组,刚好在黄山体验生活。大家碰到很惊喜,互相打过招呼。

上海人美从五十年代创社开始,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创作传统,坚持实地采风写生,尽管条件艰苦,画家们仍然身体力行,这也是当年进行艺术创作的普遍做法。我认为对于创作来讲很有必要,不少经典作品,都是多次深入生活后创作出来的。贺友直为《山乡巨变》,先后数次前往湖南。韩和平的《铁道游击队》,汪观清的《红日》,顾炳鑫的《渡江侦察记》,他们都去过故事发生地进行实地考察。

在慈溪入住宾馆,我们正从车上卸行李,互相帮忙送往厅堂里。这时看见一个人从宾馆出来,手里拎着个包,准备快步离去。我们仔细一看,那只包正是我们一位同事刚搬进去的,赶紧吆喝一声抓住了他。

整个考察全程,我们乘坐一辆黑色面包车,开得时间久了,也没人洗,灰头土脸的,变成了一辆土黄车。那时候浙江道路基础设施很差,公路上尘土飞扬,车开过去一路腾云驾雾。现在不要说浙江,即使全国经济不发达的省份,路都修得又阔又平,当时真想象不到。

《黄山石》据此出版

王老回到北京后,根据平素积累与考察所得,出版了新书《黄山石》,从美学的角度描摹了黄山怪石的姿态、传说和审美。书封面上的一块石头,是他自己珍藏的,他说像海豹。在《黄山石》的序言《黄山观石》里,他写道:“当我在北京闹市区准备写有关黄山石的笔记,看看寄居在玻璃缸里的黄山石、雁荡山的娃娃鱼,思路不免开小差,不由自主地设想黄山杜鹃花开放时的景象……”

摄于黄山,后排左一为龚继先,前排拄手杖者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李槐之,中间着白色短袖者为王朝闻

他在文中还提到“长期生活在黄山的业余画家朱峰”,朱峰是黄山的一位普通工作人员,能画,主攻黄山题材。在山上他与王老结交,忙前忙后照顾王老。王老回京后,他们之间还一直联系。王老对有才华的年轻后辈颇多提携。

王老学识渊博,幽默睿智,一路上我们受益颇多。去黄山时我特意带上了早年购买的《一以当十》,路上我跟他说起这本书,说书一出版我就买了。他就用随身带的圆珠笔,在扉页上题写:“提高警惕,以防中毒。”当时“文革”刚结束不久,他半开玩笑,半是留有余地。

黄山之行,江浙考察,我与王老初识,此后常有联系。一次他来上海,带了一幅收藏的潘天寿手卷给我看,借给我回去临摹。他喜欢看戏,我陪他去听评弹,他听不懂,让我给翻译。评弹的字句本来就有变音,再加上很多市井俚语,我这个北方人也不能完全明白,听懂几句就解释几句。我们俩就这样凑合着,也听得兴致盎然,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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