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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桐田桓先生在永裕里

时间:2024-04-24

柳和城

上海黄陂南路506弄现今高楼林立,绿树成荫。这里原是以复兴中路320弄永裕里为主干的一大片石库门弄堂。永裕里及贴邻的萍渔里、慈安里、西湖坊等均建于1925年,到2005年拆除,经历了整整80年的风风雨雨,留下过许多名人的足迹和他们的动人故事。国民党元老田桐、田桓兄弟就是其中的两位。

《太平杂志》畅言“太平策”

田桐(1879-1930)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级人物,中国同盟会的创建人之一。1926年,田桐任江汉宣抚使,与兄弟田桓定居在上海辣斐德路的永裕里72号。1928年,田桐被任命为南京国民政府立法院委员,未就,回到上海,以著述自娱,主办《太平杂志》,编辑部就设在永裕里72号。

《太平杂志》由章太炎题写刊名,民智书局发行。“梦想太平”与“讲求实践政治”,可以说是《太平杂志》编刊的宗旨。1929年10月出版第1卷第1期,田桐以所著《太平策》原序代发刊辞,阐明自己的抱负:“民国五年,国会重开。余察议员之意,虑国者寡,自虑者多。天下纷纷,太平何日?又以天下大事,千万庸夫谋之而不足,少数志士谋之而有余。各国宪法,皆少数起草,多数赞同。于是欲草《太平策》以公诸世。”《太平策》体现了作者对 “太平”理想即民主共和的追求。全书由“建都篇”“选举篇”“中央篇”“地方篇”“均用篇”“兵制篇”“河渠篇”“考试篇”“盐政篇”及“学制篇”等十部分组成,书后附列各表和五权宪法草案。作者认为“立国有三:土地、人民、主权。”“建都有三:居高临下、以寡制众、外阻内旷。”“建都之要素备,则国内易致太平。”作者引述孙中山建东西中三都的观点,说明选择南京为首都的原因,又解释了不用燕京为都的理由,认为燕京为都,胡人则安,汉人则危。这些观点见仁见智,但强调南京建都是实现孙中山的主张。

复兴中路320弄永裕里(现已拆除)

《太平杂志》除了“论文”等主要文章外,还设有“笔记·革命闲话”“大事记”“华侨消息”与“文苑”等栏目。《革命闲话》署名江介散人,即田桐化名,三期共刊登41则,长短不一。内容追忆往事,披露了许多辛亥革命时期及民国初的政治事件内幕与人物轶事遗闻,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属于新闻报道的“大事记”,收录上一月国内外政治、经济、军事等大事,文字精练,重点突出。第1期“华侨消息”收录泰国、马来半岛、菲律宾华侨教育、生产等方面情况。第3期重点报道旅俄侨胞消息,如《归国华侨泣述俄方虐待》《旅俄华侨向当局呼吁》《海参崴归国侨胞之血泪书》《苏俄驱逐华侨》《苏俄虐待被扣我国华侨》《崴埠俄人苛待华侨》与《归国华侨泣述俄杀侨胞情形》等篇,从不同角度记述了当时发生在海参崴、库页岛等地华人遭受暴力侵害的种种事实,令人震惊。当时中苏交恶,当地华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编者强烈呼吁中国当局保护本国侨民。这些务实报道极有见地,体现了编者的新闻观,有史料价值。

《太平杂志》在社会上产生不小的影响。《江苏革命博物馆月刊》撰文介绍,称赞田桐“功成不居,著书自得,洵今日之岁寒松柏也”。并附载《太平杂志章程》与《〈太平策〉出版预告》,广为宣传。直到1940年《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一书刊出的永裕里地图,72号仍标注“太平社”的字样。

田桓赈灾鬻书画

田桓(1893-1982)受大哥田桐的影响,16岁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田桓参与了蕲州起义,曾任孙中山侍从秘书。田氏兄弟皆少而有为,精于书画。田桓定居上海,从事政治活动之余,以鬻书画为生。他入住永裕里前曾寓法租界贝勒路(今黄陂南路)道德里10号,1921年2月19日《申报》上就刊登章太炎、吴昌硕、王一亭与张静江代订的“田桓书画例”。同年4月9日甘肃旅沪震灾救济会假座丹桂第一台演戏助赈,田桓与聂云台、包世杰、欧彬、钮永建等名流同列“赞成人”之列。他的书画作品不时见诸《神州吉光集》《书画大观》等画刊。1922年各界为前海军总长程璧光立碑,二千余字的碑文由章太炎撰文,田桓书写,苏州籍篆刻家黄慰萱所镌。其碑高达丈余,宽五尺,字方寸余。第二年,当纪念碑巍然矗立在北四川路底天通庵路八字桥程氏墓地前,上海书坊已有碑文缩印本在热销。那时田桓刚满30岁。

田桐、田桓都是海上停云书画社发起人与中坚力量。该社经常举办展览,售卖书画募款,捐助救济灾民。“五卅”惨案后,停云书画社征集到包括田氏兄弟在内数十位著名书画家作品千余件,举行义卖,将所得之款悉数接济罢工工人。1925年、1926年湖南湖北接连发生水灾,报纸在报道各种救灾消息中,少不了沪上书画助赈的新闻,也少不了提及田氏兄弟的大名与作品。此时田桓已迁居永裕里72号,有关启事、润例都署有这个地址。1926年4月20日《申报》刊登的《田桓返沪鬻书画启事》云:

余在海上鬻书画有年,谬承士林激赏。癸亥秋,缚于尘劳,不恒居沪,致无以厌求者之意。今复归来,重理旧业,与大方家再缔墨缘。润如前例,收件处上海各大笺扇号及法租界贝勒路永裕里七十二号本宅。

田桓所画扇面与其他名画家的作品经常出现在文明书局南京路门市部、怡春堂笺扇店等商家,受到顾客的欢迎。

1927年后,田桓先后被任命为江苏省卷烟统税总局委员、中央党史编纂委员会委员等职,来往于上海南京等地。他公余抽暇为海上停云书画社创作了许多书画作品,1931年为湖北水灾助赈是更为突出的一例。湖北水灾急赈委员会刊登“田桓为湖北水灾鬻书画助赈”广告,云:

田寄苇先生吾鄂名宿也。文事之余,旁及绘画。其山水笔墨雄浑,深入元人堂奥。翎毛花卉,随意结构,极神化自然,直逼八大山人。尤长篆拓,兼汉隶南北朝诸体。名满天下,人无异言。往年鬻书海上,有获其片楮寸缣者,珍如拱璧。其后宦游南北,此事遂废,一时宝爱先生翰墨者,咸叹憾焉。今夏吾鄂水灾奇重,先生悯之,慨然鬻书一月,所得之费,尽以助赈。凡激慕先生书画者,因缘此会,既可得其墨宝,复可救济灾黎,诚一举两得之盛事也。润例如下:

(隶书魏碑)楹联:四尺四元,五尺五元。堂幅:四尺五元,五尺六元。篆书:照隶书加半。(山水)堂幅:三尺二十元,四尺三十二元。翎毛花卉,照山水减四成。磨墨费加一。润资先惠,约期取件。详细润例存上海各大笺扇号。收件至双十节日截止。寓法租界贝勒路永裕里七十二号

左图:田桐早年像;右图:田桓晚年像

湖北水灾急赈委员会驻沪筹赈办事处谨启

地址五马路公顺里七十八号 电话一二九三四

田桓先生应湖北省主席何成濬之请,担任急赈委员会驻沪委员,并发起全国书画助赈。润例刊出后,热爱田桓先生书画者纷纷购求,大有应接不暇之势。可惜限期较短,尚有未及赶上的人,感叹遗憾。很快募集到巨款,悉数用于救济灾民。此后,田桓只要回沪停留,总是刊登书画例,满足爱好者的需求。收件处也均为永裕里72号。

田桐逝世唁电纷至田宅

民国初,田桐为反对袁世凯称帝、反对张勋复辟,奔走南北,身无定所。在上海期间,他也经常外出,参与各种活动。1924年春,他与章太炎、章士钊、张继、李根源、冯自由、马君武等专程到华泾踏勘,寻找邹容墓。邹容1905年瘐死,由义士刘三收尸草草葬于华泾镇。20年后已踪迹难觅,经大家努力,终于找到,举行了公祭,募款修葺,立碑纪念。位于徐汇区华泾镇黄叶楼西中心河桥桥堍的邹容墓保存至今,其中有田桐等民主革命家们当年的辛劳。田桐积劳成疾,1930年初腹痛之病复发,医治无效,于同年7月2日病逝于医院。《太平杂志》仅出版了三期便停刊。

田桐灵柩设于永裕里72号的田宅,吊唁者络绎不绝,各地的唁电纷至沓来。张继电云:“田寄苇兄鉴:冬电惊悉梓琴兄竟此长逝,实出意外。弟未能赴沪亲视病,尤抱负友之恨。洒泪南望,凄怆曷极!张继叩。江。”胡汉民电云:“田寄苇兄鉴:接冬电,惊悉梓琴兄作古,痛悼实深。梓兄功在党国,大节凛然,当为请中央从优报恤。务希上慰嫂氏,下抚诸孤。节哀顺变,勉襄大事,是所至祷。胡汉民。江。”发来唁电还有谭延闿、邵元冲、陈果夫、戴季陶等要人。几天后,田桐灵柩移至南市制造局路湖北会馆暂厝。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上海市长张群的代表等500多人送殡,沿途军警保护,观看者人山人海,灵车过时,途为之塞。

经过田氏家属与政府的协调,定于1930年11月2日,前往牯岭路崇法禅寺开吊。当天,灵堂内外挂满挽联,南京政府及各界代表一千余人出席公祭仪式。张群代表政府致祭辞,高度赞扬田桐先生跟随孙中山参加推翻满清的革命功勋。祭辞曰:“……辛亥之役,江汉汤汤。孰御悍寇,公与克强。谓公文士,乃今智囊。胜败勿论,甘苦同尝。民国缔造,分席议场。有笔有舌,立论煌煌。……呜呼田公,志洁行芳。风骨峻整,器宇汪洋。蕴乃道德,发为文章。声宏气实,振聋启盲。剖析精蕴,尽扫秕糠。为世师表、为国祯祥。……”随后南京、汉口也举行了田桐先生的追悼仪式。报纸在刊发消息同时,刊登了田公生前好友的纪念文章。

1932年9月田桐灵柩由沪运鄂公葬,湖北会馆内外挤满了送行者,田氏家属向每位赠送《太平杂志》全份,俾以纪念。人们深深敬仰这位民主革命家的高风亮节与道德。

书画家在永裕里的晚年生活

1930年代,田桓虽然仍顶着“国民党党史编纂委员”的桂冠,但过的却是清苦的鬻书卖画生活。“田桓回沪抽暇鬻书”“田桓书画例”等广告不时见诸报端。抗战爆发后,上海沦为“孤岛”。他几乎足不出户,在永裕里72号寓所整日伏案工作。除了对联、堂幅与扇面外,还增加了手卷、册页、市招、堂匾等。随着物价的上涨,润例也在加码。手卷册页每尺四元,折扇五元。市招、堂匾每字一方尺三元。寿屏、碑志另议。山水堂幅三尺40元、四尺52元、五尺70元等等。但是,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田桓书写的对联

1940年的一天,永裕里田宅突然闯进几个不速之客,对田桓说:“受汪院长之托,请你赴南京参加和平运动。”“汪精卫,汉奸!”田桓心里骂了一句,不予理睬。来人软硬兼施,威胁利诱,遭到拒绝后竟强行将田桓绑架至上海某饭店。在此被囚禁了数天,田乘看守一时松懈,伺机逃回了永裕里。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占领租界,某日田宅来了几个汪伪汉奸,每家每户强迫订阅伪报。田桓气愤至极,穿了件日本和服,对着汉奸用日语大声呵斥,汉奸摸不着头脑,只得狼狈逃窜。敌伪时期,田桓闭门谢客,“书画例”之类鬻书画广告也不再见报,这位著名书画家仿佛在上海滩消失了。只有一次,1945年4月一个叫红棉画厅的美术家团体,搜集了田桓几百幅真草隶篆书法作品,举办“田寄苇氏个展”,《申报》上发了消息。

抗战胜利后,全国人民渴望和平,反对内战。国民党民主派李济深派代表曹天铎持专函拜访田桓,并联络了梁弼群、何世桢等党内反蒋人士,组织座谈和秘密串联。不久后,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民革前身之一)在香港成立,上海永裕里72号是它的重要联络点。

田桓先生在隐居时期,对周围邻居们仍然非常友好,毫无“党国”元老或大艺术家的架势。笔者的父亲柳中爔与田家伯伯有交往,田老的小儿子田伯炎20世纪60年代常来我家向父亲请教无线电、电视机的制作。永裕里46号的我家客堂里曾挂有田家伯伯送我父亲的一副对联,记得是隶书体,其中有“秋日登高孟嘉清新”的句子。可惜不曾全文记下,如今已成憾事。笔者青少年时代在弄堂里遇见他老人家,喊一声“田家伯伯”,他会点头致意,并用浓重的湖北口音回答你。田老脸庞瘦弱,鼻梁上厚厚的老花眼镜,特别一缕长长的寿桃胡须,令人难忘。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政府给予田桓先生生活上很大照顾。1953年他被聘为市文史研究馆第一批馆员,1958年又被任命为市人委参事室参事,晚年任民革中央委员。每年两次见报,即孙中山先生诞辰与逝世纪念日,田老都参加有关活动。1981年,田桓作为上海辛亥老人代表赴北京参加了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大会,并为主席团成员。尽管得到如此殊荣,他始终没有离开永裕里72号寓所。1970年代初,在那个不要知识、不要文化的十年内乱时期,他还收了一位徒弟呢。那是本弄52号的青年徐正濂,自幼热爱篆刻,自学成才,徐父上门请求田老给予指点,田老一口答应。徐正濂如今已成为著名书法与篆刻家。

田老晚年目力衰退,曾求钱君匋先生刻一方闲章“瞎人瞎画”钤画。到1975年“四人帮” 在美术界掀起批“黑画”之时,一天他忽然把徐正濂召去,让徐刻一方“瞎人不瞎”代替那方“瞎人瞎画”。田老毕竟是政治人物,虽然老了,这方面依然敏感,用此行动表达对“四人帮”的蔑视。改革开放后,有位邻居从美国回来,田老问起台湾的情况,问起老熟人、国民党元老张群。邻居戏谓:张群的住宅比永裕里还大。田老听后呵呵一笑。

1982年夏,田桓先生因病与世长辞,享年90岁。

辛亥革命100周年之际,人们为纪念田桐先生在民主革命中所作出的杰出贡献,整理出版了《田桐集》。

202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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