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上学的女儿

兰心

孩子上学，是他们离开家庭，迈入社会的第一步。对每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件大事，也承载了父母的满心期许。然而期待越多，压力就越大，当孩子上学出了岔子，一个家庭也面临着危机……

不上学的女儿

因为13岁的女儿不肯上学，婷婷的父母走进了咨询室。婷婷却没有来，她认为自己没问题。

孩子不愿上学，这是很多父母的心病。仔细询问婷婷爸妈对原因的推测，也并无特别：学习压力大，老师要求严苛，同伴不接纳自己;先是适应不良，后转为恐惧，最后自暴自弃……很多厌学的孩子，大都经历了这样的过程。

比孩子不上学更严重的是，父母因为孩子整天大吵，怨气横生……

女儿不上学后，爸爸为了劝她上学送了她一部手机。结果她天天在家玩儿手机，就更不想上学了，夫妻互相埋怨。两个人曾经试着将网线掐断，但女儿很快破解了邻居家的WiFi密码，还和他们炫耀。婷婷爸爸几次试着夺下女儿手中的手机，婷婷的反应非常激烈，一句“我不想活了”立刻把父母吓退到一边，再不敢提没收手机的事情。

“之前，你们对孩子的要求高吗？”我把话题从无力感上转移开。婷婷妈妈说：“高，哪个家长不想让孩子拿第一……”我又问道：“那如果一个对你们要求特别高的领导，突然不管你了，既不要求你，也不督促你，你会怎么想？”

婷婷妈妈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样，我会非常失望，也会怨恨他不负责任！”

事实就是这样，一旦孩子上学遇到困难，很多父母立刻表现得比孩子还无序。之前对成绩要求很高，现在节节败退，只要孩子去上学就成;之前动辄对孩子管教、责骂，现在孩子犯任何错误，都一忍再忍。由此看来，他们在亲子关系中的位置完全倒置过来，孩子拥有了比大人还多的权力，当然任意妄为。

迁就为何解决不了问题

婷婷爸爸认可我的分析，但也说出了自己的苦衷：“我们不是不想管，是没办法继续管下去了！”

婷婷妈妈也点头附和：“是啊，之前我总找机会和女儿谈心，现在她一听我说‘学习二字，立刻躲得远远的。这种不配合的态度，几次逼得我发怒，总之就是软硬不吃！”

婷婷曾因听到母亲打电话跟亲人诉苦她不上学的事情跟父母大吵，一件小事暴露了婷婷的态度—她也觉得不上学不对！我问婷婷爸妈：“孩子明知不上学不对，却比谁都理直气壮，情况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这对父母在我的提醒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婷婷妈妈想了半天，告诉我她心中的答案：“也许，她是在埋怨我，想依赖我帮她想办法？”

我又追问：“既然是依赖您，她听您想的办法吗？”

婷婷妈妈特别无奈地摇摇头：“不听，完全不配合。我觉得，她要是暂时有困难，在外面补补课也可以。可她去了一天，第二天找个借口就不去了……”

我帮助他们一同分析，这种被动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在上学这个难题上，刚开始是孩子和大人一同努力解决。当孩子发现大人比自己更着急时，就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退出了，把难题全都抛给大人。于是，大人使尽浑身解数帮忙解决，却越做越错……这么想，我们又回到了困难归属权的问题上：“你们认为，上不上学这件事，决定权在谁？”

婷婷爸媽也看清了形势：“当然在她！她不想去，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想通了这一点，就轻松很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困难重新交回到孩子手中。所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目前权力倒置的情况下，婷婷爸妈很难施展家长的职权。必须先回到家长的位置上，才能继续帮助孩子。

我让两个人回顾孩子不上学之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无一例外，他们和大部分家长一样，放弃了很多工作机会和生活乐趣，一心围着孩子转。他们关掉复印店的生意，整天陪孩子在家“坐牢”，连看手机、刷微信都坐立不安、充满愧疚，这对孩子问题的解决并无帮助。生意不开张，家里坐吃山空，只会加重大家的焦虑，更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我对他们说：“你们先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像孩子上学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样做，就是在告诉孩子，上学是你自己的事！”

我对婷婷爸爸说：“让孩子出门，有很多方法。你定期组织活动求着她出去，是一种方法。你半个月不理她，断绝她的经济来源，她想吃披萨或者麻辣烫时，自然会愿意配合你的要求、帮你跑腿……你觉得哪个方法更好？”

听了我的建议，婷婷爸爸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对！不能把她喂得太足！”其实，很多家长不敢拒绝孩子的需要，却不知自己在无节制地满足孩子时，等于把他们限制在家庭狭小的空间中，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正常的亲子关系，应该是孩子会萌生各种自我需求，家长只是从旁配合，而不是像婷婷家里一样，孩子什么都不缺，家长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划清界限，和孩子像成人一样相处

经过咨询，婷婷爸妈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暂时不理会女儿的学业，不主动满足女儿的需要，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这回，轮到婷婷坐不住了。一个月以后，她和爸爸妈妈一同来到咨询室，一进屋就向我抱怨：“他们变了，一点儿都不理会我的感受，为什么？”

我没有接话，笑着问她：“在你看来，上学的事，是你自己的事，还是他们的事？”

婷婷说：“这是我们全家的事。之前，有一次考不好，直到下次考试之前，家里的气氛都很沉重，天晓得我的压力得多大！”

我看了婷婷爸妈一眼，他们并没有要分辩的意思，看来很多时候，他们对孩子的成绩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婷婷“哼”了一声，转而问我：“那现在，他们是不想管了？”

我示意婷婷爸妈回应女儿，毕竟，这些细节的问题需要全家仔细商讨，最好还是直接对话。婷婷爸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女儿说：“我们承认，在处理你上学的问题上，爸妈都很无力。之前管得太多，现在管不了了。所以，趁这个机会，把上学还是不上学的权利交回到你的手中，你自己考虑，然后再做出选择吧！”

婷婷说：“那我要是选择上学呢？”

婷婷妈妈说：“我们还会像之前一样接送你、照顾你，只不过，以后你学成什么样，我们都接受。你考好了，我们替你高兴;你考不好，我们也不责怪你……”

“那我要是选择不去上学呢？”婷婷不想听妈妈表决心，打断了她。很明显，她对父母的放手很不适应。

婷婷爸爸用稳定的声音说：“那样，我们可能就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你了。家里就3个人，眼见你将来没有太多的谋生能力，我们要更加努力地工作才行！还有，为了节省家庭的开支，当你想买新的运动鞋、衣服时，你最好用自己攒的零花钱，或者放弃购买……”

“别说了！你们就是不管我了！”婷婷嘶喊，不停地发泄。可是，任由她歇斯底里，婷婷爸妈始终坚持一点：“上学，是你自己的事！”

婷婷哭累了，用空洞的双眼望着我说：“老师，我不是不想去上学，我是真的有困难！”

我终于看到孩子想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态度，赶紧上前安慰她：“我知道，你在学校遇到了困难，才對上学感到厌烦和恐惧。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应对这些困难。但是，我敢肯定，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对你上学毫无帮助……”

因为首先选择逃避的应对方式，婷婷开始用夸大的视角看待上学的实际困难。我帮助她去除认知中的不合理因素，比如“这么久没去，同学们一定把我忘了”，将这些想法修正为“休假时，有同学联系过我，证明他们还关心我”。然后，帮助婷婷制订行动计划，应对学校生活中的具体困难，共同商讨“回答不出问题怎么办”“考试前该做些什么”……这样能够帮助婷婷慢慢地找回对学习的掌控感，进而增强信心。

4次咨询后，婷婷下定决心，准备在小长假后回到学校试一下。在此期间，婷婷主动要求爸妈给自己找一个辅导机构，补习数学和物理。婷婷爸妈虽然看到孩子重新回到学校的希望，但仍然不住地提醒自己：上学，是她自己的事！

可以想见，一旦孩子上学出现困难，很可能将学业问题发展成家庭关系问题。所以，在理清了复杂的家庭互动之后，婷婷才有机会独立面对自己的学业困难。婷婷爸妈在接受了最差的结果—孩子真的不上学之后，婷婷返校复学了。

当然，也有很多孩子做出了和婷婷不同的选择，但是，我仍然希望这些孩子的家长能够尊重孩子的最终选择。因为，纠缠得太久，孩子只会和家长作对，根本没机会思考自己的未来。这样，等孩子想清楚、需要父母的帮助时，他们也不愿意开口，因为亲子关系早就在一次次纠缠中受到损害。

总之，无论是上学的问题，还是其他的问题，大人和孩子之间都要先修复关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分清彼此的界限，最后再来共同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