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崔永元
1971年,我八岁,小学一年级。我读的是农村小学,我的同学也大多是农村孩子。二十多年后,我想起他们,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淳朴和可爱。值得自豪的是,那时学生承受来自学习的压力远没有今朝这般沉重,有了悠闲你才能觉出天很蓝,水也很清。
学习的事如今基本上都忘了,隐隐约约只想起了几件。
一次是语文观摩课,由年级组年纪最大的常老师为我们授课,外校的老师观摩。这事很重要,所以要提前几天彩排。
我被指定读课文的前一段,课文的名字是《一条破棉絮》。我怯生生站起来:一条破棉絮……
常老师打断道,这怎么可以,这是一篇控诉旧社会罪恶的课文,应该怀着深厚的感情来读,来,跟我念:一条破棉絮……
但我始终没听出,两条破棉絮有何不同。
印象最深的就是音乐课了,脑海中总能浮现当年的场景:放学后,文艺骨干围在院子当中,大树下程老师一挥手,歌声飞上了天。
文娱活动搞得有声有色,程老师的音乐课自然也成了观摩课,自然也有彩排。表演的是音乐基础教学内容,彩排时程老师先在黑板上画出台阶,标上1、2、3、4、5、6、7,然后叫起一事先指定的同学问,这是什么,那同学说,台阶。程老师纠正说,错了,这是音阶。又问,这念什么,那同学便说一二三四五六七。程老师又说,错了,这念哆来咪发索拉西。这段对答既机智又显节奏,是课堂教学鼓励参与的范本。
正式观摩时,意外发生了,程老师画毕台阶,标好数字,转身笑吟吟地发问,这是什么,那同学倏地站起居然紧张地说,音阶。一时间,课堂死一般寂静。后来请教过相声业内人士,行话称此为“砍牛头”;如能继续应答,脱离设计称为“现挂”。这等绝活儿,非大师所不能为也。
我在农村小学上了三年,后随军迁往市内。
我掰着手指称颂和感激这些一生一世普普通通的人,他们的确是我的启蒙之师,常老师教我朗读要声情并茂,程老师教我唱歌要用心唱而不单单是用嘴。
班主任王老师更是教我们学认字也学做人,她让班里的一个后进生和我结成对子,让我们互帮互助。到了期末,这位农家子弟尝到了考试成绩优秀的乐趣,我学会了辨别麦糠和锯末的同时,还因帮助别人,内心升腾起崇高感。
初写作文,王老师没因我写扫墓时用了“敲锣打鼓”字样而讽刺挖苦,只是问我,仔细想想,敲锣打鼓了吗?不久,我在另一篇作文中描写运动会,用上了“运动员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起跑线”,被她大加赞赏,当成范文。这些都使我体会到,成功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我知道,现在的学生真苦,虽然他们眼界开阔,知识也很丰富充足,可他们真亏,进校门后还少有压力的日子他们没过上,不可能每天在清澈的河边遍尝野果、吃自己摸来的鱼、一年享受四个假期,不可能花大量时间专门唱歌,不可能拍着胸脯说“我受的是素质教育”。
我把写完的文章拿给同事看,他表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轻松。看罢,他发问:“什么叫素质教育?”我胸有成竹:“素质教育就是一边学书本,一边玩。在书本上认字,在玩的时候学书本上没有讲到的人生道理。”
我是不是显得既保守又落伍?
(摘自《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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