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张炜
外在的知识、社会的改造,都是一种强大的制约力。受这种制约力的束缚是难免的,受各种欲望的束缚也是一个道理。生命固有的理性因素需要与客观真理的认知相衔接,铸为一体,从而变得更加强大,少受或不受其他之“役”,才有自由与尊严可言。“驱役无停息,轩裳逝东崖。”“遥遥从羁役,一心处两端。”(《杂诗十二首》)陶渊明总要说到这个“役”字。
我们直接面对生命本身,去与陶渊明沟通。这样或许能够与他的诗章共振,听到他的心声,回到诗人的身边。我们可以思索:倔强和执拗不一定是表达了尊严,因为要看其是否来自“性本”。離开了这个基础,我们将不会理解何为尊严。诗人在日常生活的忙碌中,在无比厌烦的人事角逐中,都不能遗忘和忽视一种声音,它在角落里。有时候这声音尽管遥远但是持久,尽管弱小但是不绝。正是这种角落里传出的不能平息的呼唤,把他从世俗生活、群体生活里拖离了,并引导他继续往前,最后将他牵引到了那著名的五棵柳树之下,让其成为“五柳先生”。
值得注意的是陶渊明以柳树为自己命名。他在诗文中写到的植物有许多种,而柳树和菊花似乎显得最突出,被后人提及的频率也最高。这两个意象或许更能够显示诗人的精神气质和个人追求。柳树这个意象,在中国古代文化尤其是诗歌里面,自《诗经》开始大都用以表达“离别”。而陶渊明在这里以柳自况,似乎使这个意象发生了某种偏离。或许诗人在这里自觉不自觉地表达了自己的一种人生志趣:刚柔相济、顺势自然、质朴平易、存活率高。但愿这不是一种过度诠释。菊和柳作为花和树都是比较平凡的、普通的。它们都有旺盛的生命力,更属于田野而不是厅堂和庭院,算不得奇花异树。它们非常自由,浪迹自然,活得很是随意。像陶渊明这样一个人,如果真要为他找一种花和树做伴的话,还没有什么能比菊和柳更贴切。
有人以为居于堂皇之所,比如庙堂之上就算有了尊严,还有人以为拥有巨大资产就肯定有了尊严。为了获取类似的满足和得意,那些终生不渝的追逐者数不胜数。其实这种认识和感受不仅有着相当的虚拟性,而且由于远远脱离了生命本体而显出了十足的荒谬。说它虚拟,是指所有这些外在之物,都需要依赖他人而存在和形成,具有很大的临时性和即时性,几乎完全不由自己主宰和决定。财富是人类生活所需的物质积累,一旦超越了个体或某个群体的基本需求,对于人也只剩下了符号的作用。而且财富因为其不可长期保存的特征,使之成为相对价值而不是绝对价值,就个体而言只能是一过性的。
尊严是属于生命本体即精神和心灵层面的。这个层面产生和滋长的一切才与尊严密切有关。心灵的创造物如思想和艺术、具体而积极的劳动成果,都具有客观的永恒价值,是不依赖外力而独自存在的东西,它们的主要构成不带有虚拟性或指代性。
比如陶渊明留下的艺术与思想遗产,他的那片“桃花源”,可以一直存在于时间里,其本身价值是不变的,因为这是一个生命创造力的客观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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