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三秋树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当年,爸爸与妈妈离婚时,为了我的抚养权问题最终上了法庭,最后法官尊重了我的选择,让我跟爸爸生活在一起。于是,我得以脱离妈妈的暴躁,得以有一个不再每天充满硝烟的家。那一年,我10岁,极力鼓励爸爸再婚,我深信,不管他再遇到谁,都不会比妈妈更糟糕。
刘姨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我对她的要求很低,只要比跟妈妈在一起生活得安宁一些就好。可是,她给我和爸爸带的,不仅仅是安宁。
初见我,刘姨便注意到了我与人说话时,总是有意地侧着脑袋。她坚持带我去医院,大夫告诉她:“孩子的右耳听力非常微弱,从耳道的情况看,好像受过外力损伤。适当的康复训练可能会对恢复听力有所帮助,但,恢复正常的可能性不大。”医生让我回忆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种损伤。
我努力地想了想——那年我5岁,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女孩打翻了牛奶瓶,妈妈回来看到后,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惊喜地对女儿说:“好漂亮的牛奶海洋啊。”于是,我也做了一个牛奶海洋,可是,妈妈进门发现后,猝不及防地给了我一个耳光。据她后来说,那天她丢了一单生意——想到这里,我紧紧地捂住了耳朵,一迭声地对医生说:“我没病,我什么都听得见。”
刘姨和爸爸带我离开了医院,那天,她和爸爸带着我去了游乐场,我虽然玩得很开心,但最开心的还是那天分手时,她对我说的话:“淇淇,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漂亮的女孩儿。假如你能把背再挺直一些,会更漂亮的。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我受宠若惊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提了提自己的肩膀。
【她就像情绪侦探一样】
就这样,我和刘姨成了一家人。她和爸爸的婚礼上,我做花童。在化妆间,她细心地为我化妆,为我穿上礼服,然后深深地看着我,温柔地问:“今天,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晚上,我可以搂着你睡吗?”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对她说不,但我还是忍住没有告诉她,我从来没有跟妈妈一起睡过。
婚礼上,她开心地向她的朋友介绍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把我介绍给她的父母时,我会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我很乖,我真的不会为难刘姨的。”是我太害怕回到最初的那个家吧,所以,竭力地希望没有人反对这场婚姻。她蹲下身来抱起我,说:“淇淇,我们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是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她做的饭,我都喜欢吃,每次吃完都会摸着肚皮说:“真的要长胖了,真的要长胖了。”她对我说:“淇淇,不要太给我面子,如果哪个做得不好吃,你可以抗议,否则,我的厨艺就永远是这个水平,你就不会有更多更好的口福了。”我说:“是真的好吃,吃得我连女生最在意的体重都不记得了。”
每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都去楼下跑步,她和爸爸有说有笑,有时也会就一个问题争论不休。一次,他们又就一件什么新闻争论,眼看着都越说越激动时,我故意摔倒了。我害怕他们再争下去,会像爸爸妈妈从前那样,从一件小事开吵,最后弄得全家东西还有我跟着遭殃。我的膝盖破了,她紧张地要带我去医院,我不肯,对他们说:“只要你们不吵架,我就再不会摔跤了。”此后,每当她和爸爸就一个问题意见不统一时,她就会说:“咱们石头剪刀布来定输赢吧。”她就像情绪侦探一样,永远能够准确地感知我在想什么,然后不动声色地为我做很多事情。
有一天晚上,她陪我写作业,将前一天的作业考了我一遍。考完之后,我的脸红了,虽然全答对了,可是,昨天的作业我并没有做,老师已经为我不做作业的事情多次批评我,并警告要叫家长。显然,她已经去过我的学校了。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我半夜起来去洗手间时,看到她还在客厅里。走过去,看到她在模仿我的笔迹写作业。我吃惊地看着她,她说:“我也知道这些作业你都会,有些字也没必要写一百遍。可是,跟老师作对终是要吃亏的。看,我的字跟你的字像不像?”
我转过身,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去完洗手间,我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间里赶,她叫住我,摸着我的头说:“与其一个人默默地感动,不如拥抱一下我吧。”
我抱了她,深深地,久久地,从心底感激她给了我表达情绪的勇气。
【我们的家也要没了】
妈妈来找过我,对我穿的衣服,对我的一言一行全是批评。几次之后,我对她说:“其实,你可以不来看我的。”她开始号啕:“没想到你爸找了个小的欢天喜地的,你也跟着成了白眼狼。她年轻有什么了不起?早晚有一天也会老的。你告诉她,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我把那个听力微弱的右耳朵留给了她,并决定下一次,把左耳塞上棉花。
妈妈时常来找爸爸,趁着刘姨不在家时。有时,刘姨在家,她就会打电话给爸爸,爸爸接了电话就出去了。好几次,我在街口等爸爸,见他回来时,对他说:“爸爸,刘姨是个好人,你不能对不起她。”爸爸无奈地对我说:“你妈妈一个人也不容易,她有求于我,我也不能不管。她毕竟是你妈妈。”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应该告诉刘姨。我敏感地意识到,妈妈的存在对我们现在的家是个巨大的威胁。
一天,爸爸不在,我对刘姨说:“刘姨,我想要个小弟弟,你可以给我生一个吗?”她惊喜地看着我:“你真的不介意阿姨再生一个小弟弟给你?”我摇头:“当然不介意,就算再生一百个弟弟,你也会对我好的。”
她一下把我搂在怀里。
刘姨怀孕了,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我不再让她帮我写作业,我说自己的事自己完成;我上网百度了很多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像个专职护士一样要求她吃这个、补那个;我把妈妈每次大方地甩给我的零用钱,都留给小弟弟以后买玩具、小衣服……
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里时,看到刘姨刚刚哭过,爸爸的眼睛也红红的。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弟弟没了。事实上,弟弟没了,我们的家也要没了。妈妈得了肺癌,她向爸爸发出了求救信号。
我去找妈妈。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病人。可是,家里那张盖着公章的诊断书又不由得我不相信。我说:“医生说还能活多久?”她骂了我,说我咒她死。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爸爸和我都可以照顾你,可是,爸爸不一定非得离婚啊。”
她把我骂了出去,她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真的不像一个病人。
【万语千言从何说起】
回到家里,刘姨在帮爸爸收拾东西。看到我,她笑着说:“小美女,记得要挺胸抬头,记得每天坚持跑步,记得想我了千万别忍着,打电话、来找我都可以。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对妈妈好一点儿。”
我回到房间,把我给弟弟买的衣服、玩具送给她,我对她说:“你将来一定会生一个比我漂亮一百倍、优秀一千倍的弟弟,但就算是那样,你也不可以忘了我。我不漂亮,不讨人喜欢,可是,只有在你手里,我才想成为一个好孩子。”
那一夜,我似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回到原来的家,意味着骨肉团聚,可也意味着我与刘姨亲情分离。我想写一封信给她,可是,我不知道万语千言从何说起,天亮时,我的信纸上已经是密密麻麻,却只有一句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那一夜,她曾经数次到过我的房间,静静地看着我,眼泪滴在我的被子上——我目送着她一次次离开我房间时的背影感觉,失去孩子的妈妈也像一根草。
【比妈妈高一个规格的称呼】
事实上,妈妈的那纸诊断书不过是她伪造的,等爸爸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这辈子,他终是要与妈妈剪不断理还乱,他的懦弱成全了他的不幸。等我明白这一点时,深深为刘姨感到惋惜,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了一个不太合格的男人。
我每个星期都去看她,刘姨刘姨地叫着。有一天,我把我全部的日记拿给她看。她哭了,生活里,我叫她刘姨,可是在那些充满着心里话的成长日记里,我叫她母亲。在我心里,那是比妈妈高一个规格的称呼,很亲切,但更神圣。
我变得很乖——很努力地学习,很阳光地与这个世界相处,很有方向感地定位自己的人生。这是我对刘姨的承诺,生我的是媽妈,可育我的却是她,我活着,身上折射着她给我的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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