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文/居何
那瓶玫瑰与粉红胡椒的香氛并未被她束之高阁,相反,她早就喜欢上了甜甜的荔枝香,尤胜当年钟爱的玫瑰。
周行川的微信名就叫“舟行川”。黎鱼头一次注意到这点时,吐槽他玩谐音梗是太冷的笑话。
周行川瞥过去一眼,慢悠悠地把她的备注名改成“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黎鱼就站在他身旁,自然把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登时气结,对着周行川吹胡子瞪眼:“你才是驴!”
周行川忍着笑,先振振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我可没说你是驴。”
接着再一本正经为烂俗谐音梗添加详细注释:“你是红鲤鱼,我是绿鲤鱼。”
最后一指地上摇着尾巴的小金毛:“它是驴。”
小金毛是黎鱼在下雨天捡的。
正是秋分,黎鱼走出写字楼,撑伞走过满城摇落的银杏叶,在小吃街的转角看见路灯下匍匐一团颤抖的黄绒。她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没想到染着泥点的绒团子目光如炬,立刻踉踉跄跄地冲她跑过来,身后短短的小尾巴几乎摇成了螺旋桨。
想到自己可怜的月薪和朝九晚九的工作,黎鱼下意识想要抽身离开。谁知平地西风起,一阵滚雨倾覆而下,噼里啪啦全数砸在它身上。伞面落珠成线,伞外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定定黏在黎鱼身上,百折不回。
她一咬牙,到底蹲下身把小团子揣进了怀里。
兽医诊断,小金毛不过三个月大,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他隐晦提醒黎鱼此狗具备巨大的拆家潜力,黎鱼心领神会,于是斥资为小金毛添置许多玩具,指望借此分散它旺盛的精力。无奈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依旧只能眼睁睁看它扑腾四只短肥的小腿,把出租屋起了皮的墙纸咬烂一层又一层。
在小金毛为自己地拆家履历又添上一块毛绒地毯后,黎鱼地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狠下心叫来同城的唯一熟人充当救兵。救兵来得及时,且自带充足装备,三下五除二就把始作俑者塞进了宠物包,打横挎在身上。
小金毛自以为大难临头,透过包身的缝隙嘤呜不住。黑眼珠含了泪光,盈盈一望,黎鱼方才还坚如磐石的心就又软下来,小心翼翼开口:“要不……还是把它留在我这里?”
周行川挑眉:“行啊,房东那里你怎么交代?”
念及高昂的赔偿金,黎鱼识趣地把门打开:“请。”
周行川正待举步,袖子却被扯歪。他转过头,看见黎鱼一脸紧张:“那个,它爱吃肉,记得多喂点肉。”想了想,继续补充:“要剁碎了再喂,最好掺上羊奶粉,补充营养。它有洁癖,水稍微脏一点就不肯喝,一定要勤换水,否则……”
她絮絮叨叨个没完,于是周行川麻利地把宠物包放到地上:“黎鱼,如果当初你也能这样用心……也许我们就不会分手。”
关于分手后能不能继续做朋友这个问题,黎鱼从前的答案是,如果不够喜欢,自然可以。
她向千里之外的朋友这样描述自己对周行川的感觉:“逛商场时看见一款香氛,名字叫玫瑰与粉红胡椒。以为是独特的玫瑰香气所以立刻买下,使用后才发现是甜甜的荔枝味。弃之可惜,于是只好把它收起来。”黎鱼苦笑:“周行川就是意料之外的荔枝。”
她说,也许她根本就不够喜欢周行川。
周行川出现在她失恋后的阵痛期。那时黎鱼漫无目地行走在初秋上海的雨季,看梧桐树青黄不接的枝叶在头顶密密交横成水中藻荇的倒景。寒气从赭黄色的泥土中钻出,附着在细密的水雾上被她吸进肺腑,于是黏腻的冷意沉沉凝滞在胸腔,很快开始隐隐作痛。
天色昏蒙,她在这一瞬觉得自己身处幽深的井底,四肢百骸都浸泡在冷水里。不过视野中很快闯入一抹橙黄的亮色,是有人把共享单车踩得风风火火。橡胶轮胎贴着地面急速转动,在经过黎鱼身旁不深不浅的水坑时,顺理成章地溅了她半身的泥点子。
这就是周行川和她的初见。以道歉作为开场白,以通过好友验证作为结束语。
周行川认出黎鱼身上连衣裙的牌子,第二天按市价给她转了一笔钱作为赔偿,没想到对方立刻退回:“没关系,我已经洗干净了。”
他后来向黎鱼解释,当时前女友传来分手的简讯却不说明原因,他只好趁着午休的空档去找她刨根究底。时间紧迫,又兼雨天行车艰难,他只好出此下策。
黎鱼碰一碰他的酒杯:“巧得很,我也刚经历一场断崖式分手。”
像是找到了同盟,他们开始一起见面、吃饭、喝酒。酒精潜入血液后黎鱼得以从心痛中脱身,像溺水者短暂浮出水面呼吸,勉强在酒馆暧昧的灯光里偷得一线生机。
从万物肃杀的秋天到渐渐回暖的春天,周行川把她送上网约车时往往残宵。料峭寒风吹酒醒,黎鱼趴在车窗上问:“你不送我回家吗?”
眼前人却只熟练记下车牌号和司机电话号码,然后挥手向她道别:“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黎鱼的醉意消散大半,她借此确认周行川对自己毫无兴趣。像是小孩子赌气,当周行川再一次礼貌客气地将她送上回家的车后,她径直打开车门走过去,在他的左边脸上飞快啄了一下:“要不要做我下一任男朋友?”
话音还未落地黎鱼便慌张起来,可是出乎意料,周行川竟然回握她的手,声音轻得快被夜风吹散:“当然可以。”
周行川不知道的是,这句回应引起黎鱼更大的恐慌。像沉溺寂海终于顺利找到一块浮木,抱紧后却担忧海面会出现更大的危险。
黎鱼看一眼地上的小金毛,回想往事,语气竟然挟带委屈:“是,也许我不够用心。可是你呢,你就对我百分百用心吗?”
黎鱼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对和周行川的关系产生不安。也许是发觉他能够熟练背下前任的电话号码,却始终记不得自己联络方式的时候?也许是他下意识喊错名字的时候?也许是他记错了自己调休后下班时间的时候……
危机感像阴湿处的苔藓,从任何有机可乘的缝隙里生根发芽,迅速蔓延成片。积累的怀疑和猜忌在一餐晚饭上爆发。一道青菜香菇却用了黎鱼不爱吃的花菇,周行川努力解释他分辨不清香菇和花菇的区别,黎鱼却记得他提过自己的前任酷爱花菇。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硬撑着冷静的态度对周行川说:“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周行川走后,黎鱼对朋友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还好在这段关系里我没有像上次一样恋爱脑。”
“也许他也不够喜欢我。还好,我现在根本不像上次那么难过。”她继续在屏幕上打字,似乎不在意有湿热夺眶而出,一颗颗碎在聊天页面上。
分开后,黎鱼和周行川保持点赞之交。经过上一段兵荒马乱的恋情,她认为这是成年人间最体面的分手处理方式,却也不止一次在看见周行川动态里出现暧昧的蛛丝马迹时暗暗鼻酸。
她对朋友说了谎。那瓶玫瑰与粉红胡椒的香氛并未被她束之高阁,相反,她早就喜欢上了甜甜的荔枝香,尤胜当年钟爱的玫瑰。
黎鱼咽下喉头酸胀,终于肯放下虚伪的防备,在周行川面前哭出声来。她的哽咽碎不成句,周行川耐心拼凑,字字句句是悔意。
悔不该自欺欺人,明明动了心,却兀自嘴硬,逼着自己假作淡定。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她长篇的独白持续明亮,尾声落下后,周行川在黑暗里轻轻拥住她:“你有两张电话卡,我确实不知道该记哪一个。你可以罚我抄写。”
他是真的分不清花菇和香菇的区别,调休数次变更,也是真的记错了时间。
“但我那次叫你的名字,是你以前喝醉了告诉我的小名。”
“有没有可能,我和你一样,是真的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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