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文/水生烟
她相信那些美好纯粹的情感是存在过的,就像她相信信任与坦诚,在情感当中的比重。
叶茵搬回来的第二天,就在小区院里看到了一大团翻滚的白云。
那是一只仿佛随时都在微笑的萨摩耶,耷拉着两只小耳朵,吐着粉粉的舌头,在旧而干净的青砖甬路上一扭一扭地朝前跑。
那朵云的脖子上拴了绳,因此当它欢快地想要朝叶茵冲刺时,像是被精准地踩了刹车、拉了闸。
圆滚滚的萨摩耶犬在地上转圈蹦跳,撒野不得逞,立时变成了撒娇。
拽着狗绳的男青年看向叶茵,温和道歉:“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
雪白的萨摩耶仰着头,扭着身、摇着小尾巴,一人一狗像是倾心于对方颜值,热情而礼貌地对视了一会儿。
“没有,没关系。”叶茵说着,目光还落在萨摩耶身上,它实在是太萌、太美貌了!
叶茵忍不住问:“真可爱,它几岁了?”
“十一个月,是个小少年。”男青年说着蹲下身来,将手里的绳子绕短了些,“它很乖,你可以摸摸它。”
好软、好滑,好治愈!这是叶茵伸手呼噜狗毛时,在心里发出的真实的感概。
大约美好的人与事物常会相互吸引,叶茵起身离开时,听见那人说:“我叫江庭树,它叫奔奔。”
“叶茵。”她回过头,笑着说。
像是在回应她,脚边的奔奔仰着头,抖了抖身体,“汪”地叫了一声。
六月阳光穿透了树冠,斑斑驳驳地落在地上,风一吹,眼前碎光游移。
叶茵在离家很远的一所职业高中做老师,搬回家住就意味着要承受通勤压力。
她家附近有一所著名的肿瘤医院,因此小区墙上总有新新旧旧的长、短租广告,走在院子里也常见口音各异的新鲜面孔。
这是人间啊,有各种各样的喜乐、平淡与悲伤。
那年六月,只要不下雨,叶茵差不多每天早晨出门时,都会遇见脚边缠绕着一朵云的江庭树;傍晚回来时,也常会遇见脚边缠绕着一朵云的江庭树。
奔奔很喜欢叶茵,一见她就热情奔放地想要朝她腿上扑。
江庭树总要用力地拉扯着狗绳,轻斥:“奔奔,拿开你的脏爪子!”
早晨,叶茵急着上班,匆匆地伸手摸一摸狗头,边走边回头:“再见啦!”
说话时,也不知道是对着人还是对着狗。
傍晚到家,叶茵悠悠闲闲地走,如果遇见奔奔,她就会蹲下来逗它一会儿。
熟悉之后,她还会从江庭树手里接过狗绳。
奔奔撒起欢来跑得飞快,叶茵有些招架不住,又不能把绳子撒开,只能跟着一路跑。
简直了,说不清是谁遛谁。
江庭树大步跑过来帮她,打趣着:“你们好像是在放风筝哦。”
她笑着瞪他一眼:“谁是风筝?”
他也笑,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就笑得更厉害了:“下次给你录视频。”
她转过头去不理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就红了脸?
而那些时光,是快乐的。
又熟悉一些之后,叶茵问他:“你不上班吗?”
江庭树摇摇头,低低地叹息着,开口时声音也轻:“在陪我妈妈治病。”
叶茵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很多时候,言语实在太轻了。
江庭树问:“看你每天都很忙,是孩子们太淘气了吗?”
“还好。大约也和我们当年差不多,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其实,我们现在也一样,好像懂得了很多,又好像很多事情仍然不懂。”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一瞬间的感觉有些异样,像是说了很多,又好像没说什么。
暑假时,叶茵去外地参加培训,又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度假。时间太不经用,等她回来时,夏天已经将近尾声。
江庭树仍然每天带着奔奔在院子里散步,奔奔又萌又欢脱,得到了好多人的衷心喜爱。
那天叶茵从凉亭经过时,奔奔正惬意地被一个漂亮女孩摸着耳朵。
江庭树叫了她一声:“叶茵,你回来了?”
“回来了。”她回答着,正摇头摆尾的大白云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江庭树仍然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就指着奔奔开了句玩笑:“果然是不同物种,没良心。”
不知道为什么,叶茵觉得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慌乱,又有些发堵。
秋天了,树开始落叶,奔奔欢快地奔跑,也停下来在树叶上嗅嗅闻闻。
叶茵仍然常常见到江庭树,两个人说的话也仍然不算多,只以奔奔为中心,辐射弧度有限,却也因此显出了奇怪的默契——默契地不表现、也不投入更多情感。
叶茵见过江妈妈一次,她很瘦,是病态的虚弱,抬眼时目光忧愁。
深秋的一天早晨,江庭树在路上拦住叶茵,直截了当地问她:“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奔奔?”
他说:“我和妈妈要回老家一趟,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奔奔?”
叶茵答应得很痛快。
那天晚上,江庭树敲开了叶茵的家门,将奔奔和狗粮、玩具之类的东西一股脑儿送过来。
他站在门口,平静却忧伤地看着她,他说:“我会尽快回来。”
然而,一周又一周,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也过去了。
江庭树的电话一开始还能打通,两个人简略地说几句话——仍然以奔奔为中心,辐射弧度有限,再后来居然就打不通了。
叶茵先是担忧、盼望,再是细细密密的委屈、不解,后来就有了难过、气恼,以及隐隐的自尊受损,再联想起“风筝”的比喻,就忍不住恼火得红了脸。
她猜测种种:疾病、意外、欺骗——可他也没骗她什么呀,倒将奔奔留在她身边。
叶茵不理解,也不明白。但她知道,失恋不是致命伤,何况这连失恋都不算。
的确,尽管心动是有力量的,但时间的力量显然更为强大,对比之下,许多事不值一提。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年多,奔奔已经是成年狗狗了,又萌又帅又野,人缘超好。
偶尔,叶茵牵着奔奔在路上走,会忽然心念一动:“江庭树,他去哪里了呢?他还好吗?”
也只是心念一动而已。奔奔有力地拉扯着她,一挣一挣,她一分神,就又忘记了他。
没什么不能忘记的。毕竟,她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他也好似从未想要让她了解他。
然而,有一天傍晚,叶茵看见江庭树了。
他像是正在等她,原本坐在椅子上,看见她就站起身来。
那是一条新修的红砖步道,又刚下过雨,处处洁净,将雪白的大云团子映衬得愈发好看。
奔奔仍然认得他,扑在他的脚边哼哼唧唧地想要他的亲昵抱抱。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叶茵微笑地问,却很快发觉真实情绪难以支撑微笑,索性沉下脸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回去之后我妈妈就病得更重了。她当时很绝望,想不开,我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她只有我。”江庭树的声音很轻,却是平和里带着苦涩:“对不起!那段时间真的是一团乱。我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叶茵垂着眼,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明白了,我理解。”
可是,理解不代表接受。
她将绕在手上的狗绳解下来,递给他,“还你。”
“不,它是你的。”他没接,他说:“那段时间我心里很苦,压力很大,我每天都带着奔奔在楼下等你,想和你说话,那可能……是我唯一的光了。”
叶茵怔了怔,而后拽了拽奔奔,一人一狗径自向前走了。
他在身后叫她:“叶茵!”
叶茵扭过脸,平静地说:“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挂念你。你应该给我消息的。”
只是,都过去了。
她理解他的郁郁苦闷,但不表示她能够接受他的退缩和不坦诚。
她相信那些美好纯粹的情感是存在过的,就像她相信信任与坦诚,在情感当中的比重。
她仍然看着他——是那样干净清爽的一个人啊,但从前与往后,皆与她无关。
她仍然看着他,她说:“我把买狗狗的钱给你。”
有风吹皱了他的衣角和眉头,他再次叫她:“叶茵!”
她心里有些发酸,却不愿深究,于是转过身朝前走了。
奔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而叶茵竟是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将他和旧日心动一起,渐渐丢在了身后。
后来的一些年,她再想起他,只剩树荫之外的阳光,一寸一寸,给天地镀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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