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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视界

时间:2024-05-14

文/Yimo 图/金沙

他经历着人生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唯有勇敢翻越。

1

手中的诊疗单随风轻轻飞舞,金黄的阳光晃得林煜晨的眼睛生疼,一望无际的黑暗狠狠砸向他。在这个春意盎然的上午,他收到了自己确诊食管癌晚期的消息。

医生说,三个月,至多三个月。还有三个月,他就要与这个热闹的世界说再见了。

极目四望,湛蓝的天空飘浮着几片如轻纱般的白云,初春和煦的拂过大地,万物复苏,小草探出脑袋,街道两旁的柳树抽出嫩绿的芽叶,来来往往的人们,笑意盎然。

林煜晨只觉心脏空空的,脑袋也空空的,脚底像是破了一个洞,二十六年来的所有正从那个洞悄声流失。

一切都将回归原点。

一滴晶莹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掉落。

林煜晨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四零五散的心脏收拢,他小心翼翼地把诊断单折成四折,放进上衣兜里。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拇指在母亲的那一栏悬了好一阵,还是移开了,又在通讯录里翻看了一会儿,最终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低头自嘲似地弯起唇角,难不成打电话一一通知他们自己快死了?

林煜晨步伐虚浮地往停车场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了那辆蓝白相间的车子,无论如何,单位的车得开回去,今天的班还是要上的,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驾着车子往市交警大队的方向驶去。

办公室里同事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见他进门也只是浅浅地打了个招呼,便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

林煜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请假条,又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认真地填写请假条。

当大队长看到他手里的请假条时,不悦地蹙着眉头,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是不允许休假的。林煜晨无言地将兜里的确诊单和请假条放在大队长的办公桌上,林煜晨入职四年,这其中的规矩他自是知道的。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看看这世界,就要说再见了。

他握着大队长签了字的请假条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怅然地眺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满是迷惘。突然,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今天晚霞是橙色的吗?”

林煜晨的视线仅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他不打算回答眼前这个带着墨镜的奇怪女孩的奇怪问题。

莫寒没有因此受挫,而是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在他的左手边站定,再次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下今天晚霞的颜色?”

林煜晨看向站在一旁的奇怪女孩,目光在她上衣兜里的导盲棍上一滞,所有的疑惑全然消散,他沙哑着声音温柔地回答:“是橙色的。”

莫寒露出粲然的笑容,“谢谢你。”

林煜晨发出邀请,“要一起……看吗?”

莫寒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和煦的春风轻轻扬起她如墨的发丝,“好呀。”

林煜晨起身握着她的手肘把她往座椅上带,“小心些。”

莫寒自然地做起自我介绍:“我叫莫寒。你叫什么名字?”

林煜晨愣怔了一下,低声说:“林煜晨。”

莫寒摘下墨镜,露出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球,莫寒手撑着下巴笑意满满地说:“也不知道昨天晚霞是什么颜色,坐这个位置的那人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林煜晨思索一阵后,答道:“灰色的。”

莫寒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语音键记录下了昨日和今日的彩霞颜色。

林煜晨盯视着她的侧颜,觉得她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你喜欢……晚霞?”

莫寒点点头。

林煜晨问:“为什么?”

莫寒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说:“晚霞记录了这一天的悲与喜。”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时间悄声流逝,星星悄无声息地缀满整个天空,绚丽的灯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从他们前面的步行道上信步而过。

莫寒转头,无神的眼球看向林煜晨,期待地问:“明天还会来吗?”

林煜晨顿了顿,没有回答。

莫寒脸上的期待缓缓消散,握在手中的手机适时响起,就在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瞬,她按下了接听键。

过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妇女步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莫寒的眉眼跟她的很相似。

再见这两个字被林煜晨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很多遍才说出口,莫寒垂下双眸,如扇的睫毛轻颤,想要说什么,到最后也没有开口。

2

林煜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尽管已经分开七个小时,他的耳畔依旧清晰地环绕着她那如三月春风轻轻柔柔的声音,静谧的房间里飘浮着如雷般的心跳声,闪烁地星星无声地注视着他。

假期的第一夜林煜晨失眠了。他睁眼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浮上一丝睡意,他打了呵欠,泪水从眼眶里不断涌出,待太阳跳出地平线时,他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退掉了下午去往威海市的机票。

林煜晨走进洗浴间,他刻意不去看镜子里面狼狈的自己,不急不缓的挤出牙膏,开始洗漱,又从衣柜里挑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换上。

林煜晨走出小区门口时刚好十二点整,或是错觉,柳树叶子比昨日长大了些,花坛里的小草也比昨日长高了些。

小区旁边的那家花店新进了好些花,它们整齐有序地摆放在货架上,林煜晨的注意力被玻璃门后面的那束黄灿灿的太阳花锁住了。

林煜晨抱着那束黄色花束往昨天与莫寒看落日的公园走去,当他看见坐在公园长凳上的莫寒时,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对于那份别样的心绪,他将之理解为两个身处黑暗之中的人的互相救赎,亦或是一同挣扎。

林煜晨在离莫寒一米远时,他听见坐在椅子上的莫寒轻快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林煜晨震惊地看着她的背影,“你怎么知道是我?”

莫寒高深莫测地告诉说:“不告诉你。”

林煜晨翳了翳唇,沉默着把花束放在她的怀里。

淡淡的花香攀入莫寒的鼻尖,她欣喜地说:“是太阳花。”

林煜晨声音暗哑:“喜欢吗?”

莫寒点头,低头狠狠地嗅了嗅鲜花的芳香,有些低落地说:“其实,我好害怕你今天不会来了。”

所以,她一大清早就到这里来等他,她害怕一不小心就与他错过了。

林煜晨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告诉她,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摇了摇头,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然说这些,着实不妥。

见他沉默了,莫寒以为他生气了要走,她一下握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说:“不要走。我想和你一起。”

莫寒手心的温热顺着林煜晨的手臂一路直抵心头,他看着那双纤细的手臂,沉默了好一阵,问:“想去看海吗?”

这句话似一道惊雷,不仅惊着了莫寒,也惊着了他自己。

手腕上的手表时针滴答,莫寒松开他的手臂,在凳子上摸索自己的手机递给他,“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林煜晨没有动作,说出那句话立即便后悔了,自己怎会如此冲动?

不等林煜晨回答,莫寒似想起什么,立马收回了手机,带着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忘了我的手机是盲人模式,很少有人会用。你给我说,我来录。”

夜晚如期而至,林煜晨从制服兜里掏出那张被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诊断单,他多希望是自己做了一场梦啊。可打开,那醒目的几个字残忍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这晚,林煜晨做了一个梦,他在一条漆黑的隧洞里踉跄行走,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隧道里走了有多久,只觉疲惫占领意识的高地。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忽然,一束耀阳的光亮击退了无尽的黑暗,他摒住呼吸往那束光走去,在快要接近时,他看见了站在光圈之间面带微笑的莫寒。

滚烫的热泪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里鼓涌而出,压抑在心底的悲伤猛地迸发,林煜晨已顾不得其他,紧紧拥住了他的光。

3

清晨,林煜晨接到莫寒的电话的时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把自己联系方式给她的事。

莫寒轻快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林煜晨,我定了十点去威海的机票。”

林煜晨讶异,一字一句地问她:“你喜欢威海?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莫寒怔了怔,然后认真地回答他:“就像喜欢一个人,没有缘由。”

中国这么大,沿海城市那么多,他们竟然喜欢同一座城市。昨夜梦里的一幕幕翩然浮上脑海,林煜晨漾起唇角,“那我们机场见。”

抑制不住的激动在林煜晨的胸腔里回荡,墙上的时钟在八点整时准时响起,提醒他该出门了。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林煜晨一进门就看到了人群后面站在玻璃窗前的莫寒。她一袭白裙,如墨的长发规矩地垂在身后,三月的暖阳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好得不像话。

两人去的时间段不是黄金旅游时段,街道上的人不多,竟有些冷清。林煜晨定的那家民宿靠海,透过房间的落地窗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许是累着了,莫寒一到酒店就睡了。

林煜晨从冰箱里取出几罐啤酒,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拇指扣开易拉罐上的小口,气泡冲破禁锢的声音打破房间的静谧。他轻抿一小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漫开,悄声刺激着他的喉咙,他紧紧抚着喉咙,想要以此来减轻疼痛。飘忽的思绪被尖锐的疼痛占据,细细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他无意识地发出呻吟。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他无法顾及,他艰难地拿过放在椅子上的包,从里面翻出一盒止疼药倒出几粒,快速地送入口中。林煜晨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等待着药效上来,莫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拨动着他混乱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被黑暗笼罩,喉间的疼痛褪去,啤酒罐东倒西歪地散落在他的脚边,他坐起身,窗外月明星稀,镰刀状的月亮乖巧地悬在天边。

手边的手机适时响起,林煜晨迟疑了一瞬,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才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莫寒失落的声音,“林煜晨,今天没有看夕阳。”

林煜晨看着通话记录里的三通未接电话,他的心不禁紧了一下,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有看到今天的夕阳,莫寒有些难过,她本可以去求助其他人的,但那美丽的夕阳,她不愿再与其他人分享。

莫寒说:“林煜晨,既然错过了今天的故事,那我们就去相逢明天的希望。明天一起去看朝阳,好吗?”

林煜晨低声说:“好啊。那……我们明天见。”

见他要挂电话,莫寒急忙出声:“林煜晨,我在等你吃晚饭。”

电话里莫寒的声音委屈巴巴的,使得林煜晨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他低笑出声,“那我们去吃什么?”

“我都行,只要是和你一起。”莫寒轻快的声音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入林煜晨的心湖,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阵阵涟漪。

4

次日清晨五点,莫寒便敲响了林煜晨的房门,林煜晨看着站在门口笑靥如花的莫寒,有些恍惚。

看她只着一件碎花裙,林煜晨蹙着眉头问:“你不穿外套?”

季节虽已是温暖的四月天,但晨露重,一不注意还是会感冒的。

莫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得急,忘记带外套了。”

闻言,林煜晨折回到衣柜前,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牛仔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走吧。”

莫寒收起导盲棍,抬手捏住了他的衣角,“好。”

林煜晨的视线在那纤细的手指上滞留了一瞬,又将之移到莫寒微红的脸颊上,嘴里像是含了一块糖舍不得咽,在唇齿间翻来覆去细细碾过一遍又一遍。

他们在民宿外的沙滩上并肩坐下,身后那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是证明他们存在的印记。

海风轻轻地拍打着他们的脸颊,垂在身旁的衣角随风而起,林煜晨眼神空洞地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莫寒眼神空洞地望向泛着金色光芒的大海。

海浪推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充满生机与希望的金黄色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莫寒指着前面,兴奋地说:“林煜晨,是朝阳!”

金色的阳光在莫寒漆黑的双眸里跳动,那双沉寂许久的双眸在此刻生机勃勃。一不留神,林煜晨便坠入了其中,他不受控制地伸手疼惜地拂过她的双眸,喃喃道:“什么时候?”

莫寒如扇的睫毛轻颤,她握住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指,两双温热的手掌交叠,肌肤的热度交融在一起,使得两缕孤寂的灵魂狠狠地颤动。

莫寒轻轻柔柔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至林煜晨的耳边,“三年前,出了一场车祸,角膜受损。”

闻言,一缕别样的情绪包裹住了林煜晨,那份被他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晃晃悠悠地浮了出来。三年前的五月二十一号,是他在警队工作一周年纪念日,本是准备下了班之后去和朋友庆祝一番。那天,阳光格外灿烂,天空万里无云,知了躲在茂密的树枝里百无聊奈地哼唱着,许是天气炎热,街道上过往的车辆寥寥无几,站在执勤台上的林煜晨昏昏沉沉的,心中的警觉也少了大半。

忽然,尖锐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让他瞬间精神抖擞,待他回过神时,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躺在了斑马线上,玻璃镜片渣散落一旁,变形的框架可怜兮兮地挂在她的脸庞上,一辆白色的车子停在不远处,司机手足无处地站在女孩的前方。

林煜晨急忙上前拨通了急救电话,他蹲在地上小心细致地观察女孩的情况。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医生快速给女孩做了急救措施,又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搬到了担架上,不一会儿,救护车的警报声再次焦急地响彻城市上空。

要是他没有走神,或许这场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林煜晨望着远去的救护车,耀眼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五脏六腑。

那件事在林煜晨的心中留下了一道伤痕,那道伤疤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退,而是愈发明显。他很想给那个女孩说声对不起,可她早已汇入茫茫人海,无法寻着。

往事使得林煜晨眸底的哀伤又深了几许,“疼吗?”

莫寒摇摇头,“记不得了。”

置身于黑暗许久,光明世界的记忆已经离莫寒愈来愈远。

许是晨风做了祟,亦或是朝阳醉了人,林煜晨倾身拥住了那具单薄的躯体。

温热的气息,温暖的怀抱,清新的薄荷香味,一下让莫寒失了神,那藏匿在身体最深处的难过汹涌澎湃,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林煜晨的肩膀上,在他白色的衣物上晕开成一团小小的印记。

两颗破损的心灵在这个晨风四起的清晨相互慰藉。

5

经过几天的相处,林煜晨惊讶地发现莫寒与自己格外合拍。

第三天清晨,两人决定坐火车去西藏。

林煜晨怕莫寒吃不消,再三思量后决定从成都出发到拉萨,两天三夜车程,两人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身体状态。

淡季出行的人并不多,行李架上堆放着三三两两塞得鼓鼓囊囊的塑料口袋,车厢里除了他们两张年轻的面孔,尽是双目浑浊满脸沟壑的中年人。

火车驶出钢筋水泥砌建的高楼大厦,进入乡间田野,成片的油菜花放肆地绽放自己的美丽。林煜晨出神地看着车窗上跳动的风景,怅然万千,旅途中的每一处风景都彰显了人生的神奇与精彩,或许最美的事不是留住了时光,而是留住记忆,时光总会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间溜走,记忆却永镌脑海,让那单薄的画面绚丽缤纷。

林煜晨耐心地给兴奋得像小孩的莫寒描述沿途的风景,终于在德令哈站时,对面从上车就一直在睡觉的中年阿姨悠然转醒,向他们发出了这趟旅途的第一个问题。

“她是瞎子?”这四个字宛如一道惊雷,惊着了两人。

林煜晨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着,他担忧地看了眼旁边的莫寒,迅疾转头看向对面不紧不慢坐起身的阿姨,“你……”

莫寒握住了他的手腕,绽开一个甜蜜的笑容,乖巧地回答:“对,一场意外。”

林煜晨没有从她身上闻到一丝难过的气息,他不知道莫寒是真的接受现实了,或是在强装镇定。

中年阿姨躺回床上,目光呆滞地盯视着床板,“小姑娘很勇敢啊。敢于接受现实,直面现实。”说完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阿姨就不行了。”

中年阿姨生活在距离成都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一辈子没有出过大山,从未自己出过远门。在月初时,她确诊胃癌晚期,家里没有钱治疗,她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又用了两天时间做了独自一人去西藏的决定。她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去看看她心爱之人长眠的地方。

阿姨眼中泛着泪光,她泪眼婆娑地盯视着黯然神伤的林煜晨,说:“人啊,无论在什么年纪都是在不停地学习与接受。唯有往前看……来时的路早已被岁月的长河冲毁了,回不去了。”

扎在林煜晨心中的一根坚冰般的刺被这句岩浆一样滚烫的话语给缓缓融化了。他经历着人生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唯有勇敢翻越。

他们与中年阿姨是在那曲站分开的,中年阿姨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步履蹒跚地走下月台,高原寒冷的晨风让她走得摇摇晃晃。

6

林煜晨他们是在早上十点二十六分到达的拉萨,他们随着广播提示音出了车站。天空碧青,风和日丽,在高原璀的阳光晃得林煜晨睁不开眼,他抬起右手,软绵绵的云朵像是从手掌中流淌出一般,被风吹向远方,雄伟的布达拉宫伫立在薄云之后。

压在林煜晨心中的那块巨石霎时消散无影,他的目光在莫寒的身上滞留了好一阵才移开,他双手合十,在人来人往的广场虔诚地许下了让身旁这个女孩重见光明的愿望。

莫寒侧过身面向他,欢快地问:“你对着布达拉宫许愿了?”

林煜晨讶异,思绪像是打了结的毛线团,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莫寒不言。

见她傲娇的模样,林煜晨明了,她也许下了自己的所想。他们俩两个的想法,或许是一样的吧。

高原的星空很美,不似城市的那样朦胧,清澈得宛如被人清洗过一般。热情的老板赠送了两人一瓶青稞酒和一些牛肉干,还给了他俩阁楼的钥匙,透过阁楼的天窗,能清晰地看见闪亮的明星。

青稞酒的清香充斥整间阁楼,林煜晨和莫寒并肩躺在阁楼的地板上,美景尽收眼底,那躁动不安的心脏在此时平复。

林煜晨侧过身,看着莫寒白皙的侧脸,问:“就这样跟一个根本不熟识的人一起旅行,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莫寒也侧过身,面向他,双手枕着脑袋,“你现在问会不会有些晚了?”

林煜晨反问:“你现在察觉危险的话,会不会有些晚了?”

莫寒敛了脸上的笑容,十分认真地说:“不会。”

两个同是置身阴冷黑暗的人,谈什么危险?

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如雷般的心跳声响彻整间屋子。

应该是那青稞酒扰乱了林煜晨的思绪,毫无意识间,他亲吻了莫寒的额头。

片刻之后,林煜晨退回原位,他仰面望向缀满天空的星星,身体轻得异乎寻常,“谢谢你。”

这一路的陪伴。

莫寒摇摇头,纤细的手大方地放进了他的手掌之中。

巨大的暖流在林煜晨的胸膛里汹涌澎拜,他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眉开眼笑,世界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两人在酒店老板的推荐下在距离布达拉宫不远处的一家摊贩那里购买了经幡,第二天清晨就坐上了驶往纳金山的车子。纳金山距离拉萨十五公里,道路两边和山坡上挂满了五彩经幡,彩色的经幡随风飘扬。经幡上印有祈福的经文,经幡随风舞动,可以把祈福的心愿带给神明。

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林煜晨和莫寒来到山脚下,导游给他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回到车上休息去了。

风很大,吹得挂在高处的经幡低低作响,林煜晨艰难地爬到高处将经幡的一头系在上面的木桩上,又拉着经幡往下走系在下方的经幡上。

矗立在远处的雪山无声地见证了每个来这里的人的愿望与心事。

五彩经幡被风吹出低低的声响,每一声都拨动着林煜晨的心弦,他看向远方洁白的雪上,目光沉静如水。

莫寒从兜里翻出手机朝着林煜晨的方向,按下了快门键。她不知道,有没有拍到林煜晨,她只晓得,在此刻,她想要拍下他,并且不想打扰他。

7

从西藏回来的那夜,林煜晨再次失眠了。

他看着手机里的留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莫寒:“下次一起去长白山。”

林煜晨仰面躺在床上,橘黄色的灯光晃得他有些眩晕,他索性闭上双眼,回忆这趟旅途,懊悔着,有太多事不该发生的。

静谧的房间只听得见浅浅的呼吸声,静默良久,他拿起一旁的手机,拨通了市红十字会的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林煜晨看了眼手机显示屏上的日期是星期日。

明天星期一。

挺好的。

星期一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柳树叶子的颜色由嫩绿变成了青绿色,花坛里小草的高度已经超出花坛边缘,风中裹挟着淡淡的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过往的行人面色匆匆,全然没有了周末时的那份轻松愉悦之感。

林煜晨在市红十字会的大门口站定,他抬眸望向远方,眼中的愉悦止不住地往外溢,浑身轻松得好似远处缀在山顶的几片如轻纱般的薄云。

他拨通了莫寒的电话,极致温柔地问:“一起吃晚饭吗?”

电话那端的莫寒雀跃地答道:“好,你在公园等我。”

林煜晨去到他上一次买花的那家店,挑选了一束紫色桔梗,他抱着花束坐在那张他们初次见面的长凳上,等待着那个“奇怪女孩”。

林煜晨远远地就看到了杵着导盲棍的莫寒,他急忙迎上去,在离她还有一张课桌那么远的距离时,莫寒收起导盲棍,欣喜上前,“林煜晨。”

林煜晨急忙扶住她,温声说:“你小心点。”

那束紫色桔梗歪歪斜斜地挨着莫寒的肩膀,莫寒眉眼弯弯,“林煜晨,你买了桔梗?什么颜色的?”

林煜晨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又低声嗯了声,他将手中的花束放入她的怀里,“紫色的。”

莫寒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林煜晨,有人给我捐眼角膜了!”

林煜晨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他也跟着勾起了唇角,“恭喜你。”

旋即,莫寒敛起笑容,面露惋惜,“只知道捐献眼角膜的那个人是个二十六岁的男孩子……他应该很痛苦吧。”

林煜晨愣了愣,说:“他一定很开心。有一个人能带着他继续阅遍这世界的大海山川。”

林煜晨走的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空气黏腻沉默,青绿色的柳树叶子掉落在地,叶子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水。

莫寒重见光明的那天是七月一号,那天天气很好,满园的蔷薇随风轻轻摇晃着脑袋。

莫寒满怀激动地拨通了林煜晨的电话,冰冷的提示音让她如坠冰窖,“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难以置信,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电话,回应她的唯有那冰冷的提示音。

手机短信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六月十五号夜晚发来的,“莫寒,长白山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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