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文/刘巳巳 图/水色花青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在追求喜欢的人过程中也是如此,他不气馁,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林纾决定再看一遍那封信。
亲爱的燕尾蝶小姐:
展信佳,最近事情有些多,我不再旅游了,抱歉以后不会再写信给你了。
祝你好。
顾远辞
信很简短,这已经是第三封“绝交信”,对方毫无疑问要结束他们的笔友关系,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面。
顾远辞,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窗外天气很好,春光烂漫,一大片光倾泻进书房,地板上出现了斑驳的光格。林纾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不禁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
外面突然传来的响动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她起身走到窗边,下面是一个花园,正是阳春三月,花园里春花类居多,花儿们都含苞欲放,尤其是纯洁的水仙花格外赏心悦目。
一个身影正在略显慌乱地收拾狼藉,黑色的土壤散落一地。
“你在做什么?”林纾冷声问。
吴行的身形顿住,尴尬一笑,仰起头:“对不起啊,林小姐,我不小心打碎了你的花。”
林纾下楼去了花园,是那盆她精心养护的三色堇,她每天都会搬出去补充光照,一直在等它越冬后开花,但现在希望落空了。
吴行低着头,自知理亏,把瓷片割破的手藏在身后。
他试探开口:“实在对不起,我赔您一盆新的行吗?”
其实吴行把花园照料得很好,譬如那株看起来已经枯死的矢车菊,在他的手里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而且他对花卉很有研究,林纾本来很满意这个新来的花匠。
但她做事向来是凭心情,所以她没有多说一句就匆匆上楼了。再下来时拿着一个纸信封,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不用赔了,你走吧,这是你的工资。”
吴行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炒鱿鱼了,这份工作很合他意,他才做了三个月,还想补救一下,见她要走,情急之下攥住了她细瘦的手腕。
林纾的脸瞬间发白,她冷喝:“放开。”
“我……”吴行悻悻地摸了摸鼻尖,他无意冒犯这位林小姐,收回手时看到他们肤色的相迥之处,像麦子遇上了牛奶。
他拎起没喝完的那半瓶矿泉水,将外套搭在肩膀上,妥协道:“那算了,我走,这就走。”
看着那道高而瘦的身影远去,林纾觉得今天的心情糟透了。
等出了大门,吴行才卸下了那副唯唯诺诺的表情,他又看了一眼这幢高大别墅。它位于市区的富人区,环境清幽,里面大到能迷路,却只住着一个人。吴行怀疑是不是所有的房间都有名字,这间是娱乐室,那间是健身房,而卧室空旷到有回音。
他蹲在那里,给手指缠上创可贴,一口气把半瓶水喝完时,汽修厂的阿耀打来了电话。
“行哥,那两个家伙趁你不在,又在偷懒了。”
“那还等什么,让他们滚蛋,明天别来了。”话说出口,又觉得好笑,他刚被辞退,转头他又炒了别人。
阿耀应下,又问:“行哥,你现在忙吗?”
“不忙了,我待会儿就回去。”吴行骑上小电驴,他的汽修厂在津城郊区,不过他拐上了另一条路。
那天吴行回到汽修厂时,手里捧着一盆花,他特意去了趟花草市场,买到了这盆三色堇。阿耀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那窗台上有一排花盆,店门口的那两棵龙血树和他差不多高了,很多客人都啧啧称奇。
他知道这是吴行的一个爱好,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喜欢栽培花草,起初他也不理解,吴行就弹他脑门,语气懒洋洋的:“你懂什么?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当花匠只是吴行的副业,三年前他开始成了这个汽修厂的老板,虽然店址不在市中心,但他服务周到,又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就算是学徒阿耀,也能轻松应付各种车辆问题,所以生意还算不错。
阿耀从开店时就跟着吴行了,他们就住在店里,后面有条走廊,东西两个房间,东面的是吴行的卧室,唯一的缺点是采光不好,拉上窗帘能睡一整天。房间靠墙放一张床,有两个大衣柜,自己做的木书架,最后是一台电脑,他斥巨资买了把舒服的旋转椅子,平时只是上网玩玩游戏。
他给那盆三色堇松了土,几片青翠的叶子富有勃勃生机,因为是赔礼,他挑选半天才找到和林小姐的那盆相似的一盆,预计不出两个月就能开出花了。
几天后,林纾写下回信。
亲爱的顾远辞:
见信如唔,最近好吗?
你在信中说不再旅游了,你曾说从三十岁后要一直出发,一直在路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改变了你的梦想。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
希望一切能恢复如初,期待你的回信。
燕尾蝶
林纾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顾远辞成为她的笔友已经三年了。
当时她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她听了医生的建议,抱着试试的心态在网上找到一个通信的陌生人,他就是顾远辞。
她哥林启曾无意中问起:“你和那个人还通信吗?”
“我回过一两次吧。”
“那么对你有帮助吗?”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也许有。”
大概林启更了解她,她总是对每件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这三年来,她经常收到顾远辞的长信。他是一个背着行囊的人,以写稿为生,会给她分享很多旅游见闻。对方似乎很有耐心,并不在乎她是否回信,她大致扫一眼就关掉,并没有认真写答复的冲动。
但林纾清楚地记得,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年前。
那天她点开了那封未读信件,内容有些简单,解释他前不久生了一场病,近两个月才没有写信。起初她没有在意,又过了几天,一封语气生硬的旅行游记躺在了邮箱里,她第一次逐字看过,想把里面的六个错别字改过来。
不过她忍住了。
顾远辞的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简洁的。
这种情况持续到三个月前,她收到“绝交信”为止,信很奇怪,但是这一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看这种简短有力的信,她承认有些慌乱。
第三封。
这是第三封“绝交信”,内容都大同小异,那边似乎非要她给予一个答复。
有时候快要失去什么时,才想抓住它。这是她第一次想见顾远辞,想问清发生了什么。但她的信石沉大海了,隔天又发了一封,依旧没有动静。
这几天把吴行累惨了。
毫不夸张的说,他站着都能睡着。他丢了花匠工作的第二天,阿耀就回老家参加爷爷的葬礼了,店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等阿耀回来后,他才一头栽在床上开始补觉。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又被饿醒,他去厨房捣鼓了两碗面,留了一碗给正在修车的阿耀。吃饱了无事可做,他坐在椅子里转了一圈,随手开了电脑。
他登录上顾远辞的邮箱,里面有两封未读邮件,他逐一点开,看到了信的内容。
写信人是燕尾蝶小姐,她说要帮顾远辞。吴行不禁嗤笑,那位林小姐竟然不死心,他思索了几秒,要怎么回复呢?
要不,直接告诉她真相吧?
他在脑海里组织语句,敲键盘的动作笨拙而缓慢:“你帮不上的,我是顾远辞的表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不久前出意外去世了,所以不用再写信了。”
吴行写完了,这两行字里的事实太残酷,令他恍惚。
他已经冒名顶替顾远辞一年了,此前他没想过会在现实里遇到那位“燕尾蝶小姐”,但实际上从他成为林纾的花匠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要结束了,他不能再骗她了。
顾远辞确实是他的表哥,他大学毕业后从事新闻行业,却在三十岁那年开始环游世界,父母不理解,他就渐渐不回家了,但他们两个还在联系,听到这个噩耗时,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说知道了。
顾远辞知道“燕尾蝶”叫林纾,他还说如果万一他不在了,就拜托吴行回信。吴行亲口答应的事不能不做,但是冒充别人太难了。尤其是得知他正在和花园的主人通信,他就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林纾应该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永远维系下去,譬如说,死亡会轻巧地割断他们的羁绊。
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见林纾时,心爱的花被毁了,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是茫然,似乎在迟钝的思考。吴行只在那些没人爱的小孩脸上见过,玩具被抢走了,他们会在之后爆发出猛烈的哭声,当然了,林纾并没有哭,甚至眼眶都没有红。刹那间他的心里边疼了一下。
吴行在心里想,还是算了,于是把那些字都删了。这一次,他的手顿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林纾讨厌出门,但收到回信的那天她也不想待在家。
顾远辞没有联系她,信的内容还是和上次大致相似,语气古板而冷漠。她知道要失去这个朋友了,他们算朋友吗?她问自己,幸好他们在现实里不认识,不然会比这更失落。
出门前有客到访,是林启的朋友,也是她名义上的追求者。大概是林启透露过她的住址,这个叫张晔的男生才会找上门,她已经多次拒绝过对方了,但看起来他并不想放弃。
“抱歉,我有事要离家,你回吧。”
“如果方便的话,明天能请你吃饭吗?我来津城住几天,听你哥说你一个人。”
林纾摇头说:“不方便。”
她开了一辆白色卡宴,出城后才发现有车在尾随,正好见有一个汽修厂,车子进了店里,试图甩开那个人。
吴行在给那盆三色堇浇水,外面的阿耀扯着嗓子喊:“行哥,有客人来了,我去上个厕所。”
“知道了知道了。”吴行语带不耐烦,出去后先看到了那台漂亮的车,正要恭维两句,抬头却瞪大了眼:“林……小姐?”
林纾也很意外,她抿唇:“你现在开始修车了?”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花匠的,这不得赚钱吗?”
吴行的话音刚落,又有一辆车停下了,林纾看到从车里出来的是张晔,顿时心生反感。
“你的车哪儿坏了?还是要洗车啊?”
“洗车。”
“那行,你去那边坐会儿吧。”吴行说完又朝后边看:“先生您有什么需要?”
张晔说:“和林小姐一样。”
白色卡宴很快洗完了,为了形成视线盲区,林纾坐在驾驶位,吴行不得不低下头,他小声说:“那男的认识你?”
“我们不熟,他在跟着我。”
吴行心想这不就是流氓吗?正要开口问要不要帮忙,就听林纾说:“你能不能……”
他的嘴比脑子快:“帮啊,当然帮。”
但是——
林纾怎么没说是这个帮法?
几分钟后,阿耀一脸震惊,张了张口,差点被吴行用眼神暗杀。四个人面面相觑,在林纾说出那句话后,气氛硬生生沉默了一分钟。
“你是说真的?他?是你男朋友?”张晔打量了一眼吴行。
“你几个意思呢?看不起我是吧?”吴行笑了笑:“那也没办法,我们确实是恋爱关系。”
他虽然没穿工作服,双手也没沾上油污,与张晔相比,几乎是天上地下的差别。阿耀一看就知道张晔是个贵圈少爷,行哥真厚脸皮啊,他不觉得他们没有可比性吗?
那辆车离开了,吴行松了口气:“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啊?差点没接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吴行看出林纾的愧疚,原来这位林小姐还会道歉,她向来是高高在上的。他想起那时他在花园里干活,她就站在远处望着他,似乎永远遥不可及,不忍亵渎。
“没关系,”他无所谓的说:“林小姐,你要去哪儿呢?要不要我送送你?”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林纾会点头:“谢谢你,吴行。”
阿耀知道行哥的前主顾是位有钱小姐,但竟然这么年轻,等店里只剩下他才回过神,他没看错吧?他们是一起出去了?
“反正我也不忙,就勉为其难当一次你的专属司机吧。”吴行开玩笑道。
车驶向更远的郊外,林纾似乎没听到,他看了她一眼,就不再说话了。她不说停车,吴行就只管向前开,路面延伸到无尽的远方,旁边成排的杨树一闪而过,高大端直,太阳出现在西南方,天空万里无云。
林纾让吴行把车停在那片原野前,有一棵不知品种的树撑腰而立,他们藏在树影下。
“还在因为那个男人烦心?今天天气不错。”
“不,我要失去一个朋友了。”林纾望着那大片原野,她提起了这件事,声音里糅合了空洞。
吴行想起今天早上发出的那封信,那是他代顾远辞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们只通过信件联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肯说,而且态度坚决。这种现象——”她特意停顿了一瞬,而后才说:“很奇怪,我会打开那些信,里面的内容很简洁,我很快就看完了,似乎已经变成了习惯。”
其实她想补充一点,这习惯是最近一年培养起来的。
吴行试着扯开话题:“林小姐,你雇下新花匠了吗?那些花草还好吧?”
林纾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那盆三色堇是他送的,每株花之间的颜色都不同,被你打碎了,我没有给过他什么,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你又没见过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失去就失去了。”他终于说,蹲下身折了根狗尾巴草,“他肯定有苦衷,既然他不想见你,就别打扰了。”
“你不明白。”
吴行看她这么执拗,莫名有些吃味。
“顾远辞有那么好吗?”
林纾倏地看向他,声音里透着寒意:“你怎么知道顾远辞?”
吴行在那瞬间只想扇自己,他僵了僵,喉结紧张地滚动:“我……认识他。”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吴行想把真相都告诉林纾,但她却冷声喝止了他。
回去后吴行翻出了信里她留下的手机号,他拨通,那边立马挂断,几次下来,他也没了脾气,不去管这档子事了。又过去了半个月,就在他快忘了那件事时,林纾又突然出现了。
他钻在车底更换离合器分泵,满身油污,正在专心干活,冷不防听到有人在叫他。
“吴行。”
他先看到了那双米白的女士皮鞋,再往上是一身连衣裙,最后是林纾精致白皙的脸。
林纾看着他:“我们谈谈。”
吴行在心里叹气,看起来她准备好了。他们驱车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在车里谈,吴行把一切都告诉了林纾,她安静地听着,没有一句疑问。
“我也不想骗你,但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就是这样。”
林纾好像是第一次见他,他一直剃着板寸,显得眉眼有些凌厉,鼻梁高挺,皮肤是小麦色,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模样,但实际上很细心,至少在照顾花园上。
“我没猜到会是你。”她轻声说:“听到顾远辞的事我很难过。”
空气沉默下去,事情解释完了,吴行该回汽修厂,而林纾要继续她的生活了。
听到近一年来与她通信的是吴行,她反而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早该猜到前后是两个人,吴行的信虽然不多,但她都有回应。原来她在意的不是顾远辞,而是假替的那个人。
“你不生气?”他不安地问。
林纾望向窗外,一时没有说话,她其实是生气的,她竟然这么迟钝,没有发现原来吴行和她早就相识了。
但他们之间看起来没有交集了,其实她想开口说“你还想来我的花园帮忙吗?”这种话,但这个念头被她压下去了,她在车里看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好像从未出现在她的眼前。
阿耀觉得最近吴行有些不对劲。
他总是有事没事盯着那盆三色堇出神,花苞已经绽放了,但只是普通的三色堇。阿耀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这盆比行哥之前的那盆特殊三色堇差远了。他拍拍老板的肩膀:“行哥,你到底怎么了?”
“你觉得它开花了吗?”吴行的语气疑惑。
阿耀莫名奇妙:“开了啊,你傻了?开花的又不只这一盆,你怎么偏盯着它?”
吴行突然直起身,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对啊,开了!我能送花去了。”
没等阿耀问,他就火速回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抱起花盆,骑着小电驴一溜烟走了。
吴行把车停好,连气都没喘匀就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林纾给他开了门。天气晴朗,太阳有些毒辣,他抱着花盆见到林纾时,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林小姐,我来给你送花,上次摔碎了,赔你一盆新的。”他笑得含蓄,分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却显得有些局促。
林纾看着那盆三色堇:“你还记得。”
“花园没人打理吗?”
“有,但不专业。”自从吴行走后,她就让家政阿姨做了这份工作,平时只是浇水和施肥。
林纾心下一动,伸出橄榄枝:“吴行,我收下你的花,你要回来吗?”
有钱白不赚,吴行单挑眉毛:“我保证会好好照料它们的。”
那天临走前,他说:“谢谢你啊,林小姐,我挺喜欢这里的,以前我做梦都想有这样一座花园。”
吴行又开始频繁出入那间别墅了,他精心照料那些花,有的花期短,开了又凋谢,但依旧热闹,花团锦簇。自从林纾把吴行和写错字的笔友的五官轮廓重叠起来,她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微妙。有时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他,让他进客厅喝茶,给他切水果,交谈也多了起来。
她慢慢不再吃药了,竟也没发病,日子平淡如水,正是她喜欢的模样。
林启偶尔会来看她,有一次他正巧在津城出差,就顺便来了别墅。
“不介绍一下吗?”
吴行在外面干活,林纾说:“他叫吴行,我雇的园艺师。”
“你了解他的家庭?什么学历?”
“为什么要了解?”林纾反问,说起学历,她想起他连高中都没读完,她当时听到不免惊讶,“他只要管理好花园,别的我不关心。”
林启放下茶杯,轻笑:“你不是喜欢他吗?至少有好感。”
哥哥的话一针见血,她愣住了,下意识否定:“不可能,你看错了。”
林启微耸肩,不置可否:“我不反对。”
隔天私人医生上门为林纾做检查,她已经有段时间不配药了,不过结果还算不错。
“这是好事,相信再过不久你可以完全停药了。”
医生的话似乎在暗示什么:“林小姐,你最近的心情很好。”
如果问她的生活与之前有什么变化,唯一的解释是吴行的出现。
林启的话一直盘踞在脑海里,甚至在她读书时也会浮现。她不禁开始琢磨,难道她真的对吴行有好感?她曾在信中问起,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顾远辞说,爱情很难描述,但它是突如其来的,像一只蜜蜂在身边嗡嗡飞舞,采集的花蜜甜到发腻,有时又会蛰痛你,疼到流很多眼泪。
十月,刚下过秋雨,花园里的一部分花草要搬进温室棚里。吴行叫闲着无事的林纾来帮忙,他现在已经习惯叫她的名字了,但叫了她几声都不应。
“怎么了?给我帮忙居然发呆?”吴行佯装凑近看林纾。
见她不说话,又猜:“有心事?要不要……”
骤然间,她打断了他的话,她直视他:“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善解人意,为人大方,给钱痛快?”吴行绞尽脑汁想好词,尾音微微上扬,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我觉得我喜欢你,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林纾抬头,一字一顿地说。
手中的花盆差点又摔碎,林纾的眼睛黑而清透,他回避了她的视线,笑了笑:“不想帮忙就早说,别开玩笑啊。”
“不是,我认真想过了。”
他甚至后退了半步,“外面晒,你先回去吧,你一定是中暑了。”
“今天没有太阳,你能不能回答我?”
吴行搬着花盆错身走开:“答案是没有感觉。”
吴行宁愿不捅穿这层纸,他的处境变得尴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就像阿耀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是心里也没鬼,怎么会在意这些。事实上她有时是冰锥,尖利起来,会扎得很疼。
那天过后,他们开始持续冷战,一连几天林纾都不见他,她不下楼,那些花盆都是他搬进棚里的。天气阴沉的那个下午,他比往常去迟去了一个小时,却被告知林纾住院了。
她深夜胃绞痛,林启接到消息后赶了过来,正在照顾她。
吴行后悔莫及,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林启出来后站在他面前,语调沉哑。
“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林小姐怎么样了?”
“她近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又开始失眠了,我听说你拒绝了她是吗?”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哪儿能耽误她呢?”吴行疲惫地靠在墙上,“你是他哥,要是打我能让你好受些,我绝不吭一声。”
“你觉得揍你一顿就能解决事情?”
“是我的错,等她看不见我了,就会忘记有我这个人,没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他不该招惹她的,不该离她那么近,他们之间哪儿有未来呢?她一定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原来这件事这么复杂,并不是只有心动就能在一起。
吴行做事拎得清,既然做了决定,他狠心到没有与她告别,走到半路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雨点打湿了身体,他停下,用袖子擦了把脸,又继续赶路了。
阿耀就知道,一个大男人不该那么痴迷花花草草,行哥还是得回归到他的老本行。一年时间不到,被同一家辞退两次,说出去都有些丢人,这件事一定是打击了吴行的信心,他从没见他这么魂不守舍过。
饭吃一半就撂下了,衣服扣子也能扣错,他把所有的修车累活都包揽了,整个人都变得沉闷了很多。阿耀也不敢问,只好躲去给花草浇水,但他又不知道用量,有好几盆快死了,吴行也不管。
十一月,津城下了一层薄雪,吴行弯腰扫门前的雪,一辆车停在他眼前。
下车的人是林启,西装斯文,黑皮鞋锃亮,吴行抬头看到他,很快皱了皱眉,转身要走,但林启的话让他定在原地。
“我拿她没办法了,她让你把那盆三色堇拿走。”
吴行坐在车上时,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一颗青杏,泛着酸苦。他之前有过一盆特殊的三色堇,他培育出来的不仅花瓣是三色,三株花苞也是三色。他在信里得意洋洋地显摆,嘴欠说了一句“我可以送你”,林纾就收下了,根本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后来他在林纾的花园里看到他的花,尽管被他不小心打碎了,但向他证明了有时缘分真的奇妙。初识的那道身影便教他难忘,相处后了解,原来她只是外冷内热,渴望被人爱。
还有一次,他模仿顾远辞写旅游感言,其实他不过是去了津城的一座山,山上风景很好,他还特意在信里放了照片。只是林纾很快就猜出了地点,还问“你是不是在津城”,他提心吊胆了半天,怕她要约见面。
如果这样算起来,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还去过林纾的卧室,原来没想象中那么大,干净整洁,床头放一只玩偶兔子,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晃了他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睡一觉,然后做个好梦。
“林纾从小性格就孤僻,她早出生了两个月,只有保姆在床前照顾她。我们的父母在忙生意,忽略了对她的关爱,成年后她去国外留学,三年前回来后她定居了这里。她想做什么,我们都尽量满足她。有人追求她,但她从来不回应。”林启顿了顿,说:“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你身上哪点吸引了她。”
“我们不合适。”他自嘲说:“大概喜欢我话多吧。”
林启说起了另一件事:“顾远辞是她的笔友,每月我都会给他固定打一笔钱,让他别中断写信,不管林纾看不看,我不希望她的病情加重。她说‘也许有帮助’,那么任何方法我都会试试,但他不幸发生了意外,我却发现,还有人在用那个账号写信,看来是有人在圆谎,不过你说漏了嘴,才会暴露你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你都知道。”
“你要是喜欢她,就别用‘不合适’的借口,经历了才知道合不合适。你似乎觉得我会反对,只要我妹妹开心,我不会有什么意见,”林启的语气依旧平淡,“至于我爸妈那边,我会和他们说明情况,关键在你。当然了,你要是真的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去拿你的花吧。”
车停下了,吴行沉默地看着眼前漂亮雅致的别墅。
林纾吃过安眠药,睡得很沉。
吴行推门进去,放轻了脚步,房间里有淡淡好闻的栀子花香,就像她经过自己时留下的清香。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坐了两个小时,直到林纾慢慢睁开眼。
“抱歉,林纾,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不该离开你。”吴行垂下头,声音也压得低沉:“我做了一堆错事,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不信任你说那么直白的话,有时我连自己都不信。”
“我骗你的,我这个人很懦弱,我连喜欢你都不敢承认。”他一鼓作气说下去:“总之,我喜欢你一定比你喜欢我要早。”
喜欢的种子总不能顷刻就破土而出,而要有萌发的过程,既然上天都给他接近她的机会,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把握?
沉默半晌,林纾别过眼:“拿着你的花走吧。”
第二天,林纾还是对他说:“你走。”
往后几天,吴行虽然雷打不动出现,但她视而不见,眼里的冷意不知何时化为了一片平静。第七天时,她没再赶他走。
林纾很少哭,但在吴行拒绝她的那天晚上,她在黑暗里委屈地掉了很多泪。她于是想起关于爱情的描述,又想起那次他说“我们是恋爱关系”的模样,虽然是假的,但他慵懒的声调还是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知道从始至终都是吴行,那盆特殊的三色堇也是他送的,那就够了不是吗?
阿耀说过,行哥很有耐心,从他喜欢花草这么久来就能看出来了。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在追求喜欢的人过程中也是如此,他不气馁,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上午十点十分。
吴行干瞪着电脑屏幕,开头删了重写,写了又删,总是不满意。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他终于写完了这封信。
亲爱的燕尾蝶小姐:
今天天气很好,我好像还没给你写过信。待会儿我就要出发去找你了,希望今天你能多和我说几句话。你要多吃饭,睡个好觉,多出去走走,见见太阳。
等你推开窗,我会在楼下回望。祝你好。
吴行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