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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这么漂亮

时间:2024-05-14

文/青鹤 图/松塔

她一直在追逐世俗定义的美丽,却不知道在他眼里,她一直都很漂亮。

楔子

鹤砚,我们分手吧

起身接个水的功夫,电脑上弹来一条消息。

“哐当”一声,水撒了一桌,连身上有些皱巴的衬衣也未能幸免,张鹤砚却似无所觉察,目光死死钉在着屏幕上。

刚熬夜改完稿子,此刻他的头脑并不很清醒,盯得眼睛都酸了,才像是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仰头长长叹了口气,浑身脱力瘫坐在椅子上。

都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有机会成为故事中被斩的意中人。

张鹤砚苦笑一声。

不,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伸手打字,仅仅三个字母,他竟然半天打不出来,不知道是因为键盘沾了水,还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

好!

01

张鹤砚和巫兰的故事,也始于七年前的一句“好”。

语文老师是个喜欢打破常规,自由烂漫的女人,在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她突发奇想搬了个书架到角落,取名“读书一隅”,并要求大家自由组成阅读小组。

看见巫兰丝毫没有去找学习搭子的意思,老师忍不住问:“巫兰,你不和别人组队吗?”

巫兰沉默,她不是不想和别人组队,只是她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的。

语文老师大概从她的沉默里品味出什么,正巧这时候张鹤砚晃悠过来说想去上厕所,老师就问:“鹤砚,你是不是还没组队?要不要和巫兰一组?”

张鹤砚转头看了一眼巫兰,少女垂着头,低垂的眉眼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说:“好啊。”

那潭死水终于泛起波澜,涟漪一圈一圈不断变大,最终定格在巫兰震惊的脸上。

张鹤砚冲她扬了扬眉毛。

那时候的张鹤砚,还是个整日天马行空特立独行的中二少年。

他瞧不起眼里只有学习的优等生,也不愿和烂泥扶不上的吊车尾为伍。

他总是带着一副巨大的头戴式耳机在教室里手舞足蹈,等教导主任怒气冲冲拔掉数据线却发现根本没有手机的时候,才笑嘻嘻地告诉他自己只是觉得其他人太吵了。

和所有人都不愿意接触的巫兰组队,他没感觉害怕,他觉得很酷。

到了自由讨论的时候,巫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来和他讨论的意思,张鹤砚撇嘴,她不来,那他就只好主动去找她咯。

一开始巫兰并不太理他,直到某次隔壁桌的男生突然犯贱,故意大声问:“老张,你还敢和……”男生挤眉弄眼地示意巫兰,“组队啊?不怕倒霉?”

说完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好像巫兰是什么沾之即死的怪物。

张鹤砚笑嘻嘻的:“我觉得跟没脑子的人待在一起才容易倒大霉。”

说完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坐到了巫兰身边。

那男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随后又刻薄地笑起来:“瞧他那狗皮膏药似的上赶着贴过去的样儿,人压根不鸟他。”

巧舌如簧如张鹤砚也不由得一噎,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身侧的身影顿了一顿,递过来一本书:“这本你看过吗?”

张鹤砚顿时扬眉吐气般得意地冲那男生扬了扬眉毛,大声道:“没看过!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和你一起看!”

巫兰的成绩很好,她就是那个总被无视却一直很稳定的年级第三。

原本在张鹤砚心里,巫兰是被分在脑子里只有学习的优等生那一挂的。

整天为了点名次勾心斗角,明明十拿九稳还非说“哎呀这次没考好”,成绩稍微下滑一点,还得挤出两滴眼泪,以示自己的决心和对学习的热爱,表面上“大家都是同学”,实际上居高临下地评估着各自的价值。

她个子高,身材纤细,本来就不属于和蔼可亲的类型,又不爱笑,看起来就更不近人情了。

所以他以前从没对巫兰产生过好奇,然而真正接触过以后才发现原来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反倒温柔细心,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上的事情,只要别人问了,她就会耐心解答。

巫兰喜欢文学,张鹤砚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她都能言之有物地说出点东西。张鹤砚虽然对文学不感兴趣,也不禁对她生出几分钦佩。

跟她组队一学期,张鹤砚的成绩也莫名上涨了一大截,尤其语文,从刚刚及格的九十多分变成了一百一十几的语文尖子生。

本来只是随便搭伙组个队,没想到最后反倒生出几分真情实意的队友情。

02

有节课上老师说起四君子,讲到兰花的时候张鹤砚立马转头指着投影对巫兰说道:“快看,是你唉!”

投影上水墨画风写意地勾勒出兰花修长圣洁的身姿。

他这动静不小,引起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巫兰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嗤笑一声:“她?”

老师出声:“咳咳,好了,看这边。”

张鹤砚却皱眉,一本正经地反驳:“笑什么?我就觉得巫兰和这画上的兰花一模一样。”

被人三番两次打断课堂,语文老师怒极反笑,抬手一指;“那张鹤砚,你来说说,你眼中的兰花是什么样的?”

张鹤砚起身,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说:“清新典雅,高雅圣洁。”

下课后,那个嘴贱的男生又凑过来,贱兮兮地问:“我说老张,你该不会真喜欢那谁吧?我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害怕,你居然……”

“你不敢看那是你胆子小,”张鹤砚翻了个白眼:“比起某些虚有其表没有担当的家伙,我就是更喜欢蕙质兰心的巫兰。”

黑板报每月一换,上个月轮到巫兰这组负责,他们一开始给她分配的任务是画线,等她画完线又说让她画图,等她好不容易画完图,他们又说“我们的字不好看,还是巫兰你来写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什么意思,张鹤砚觉得巫兰傻乎乎的,根本没必要搭理他们,反正她的部分早就做完了,到时候黑板报完不成活该他们挨骂。

巫兰却说:“宁人负我,无我负人。好与坏并不是绝对的,唯一正确的是顺从我的本性来生活,唯一错误的是违背自己的意志生活。”

巫兰说这话的时候,正一笔一划地写着黑板字,和沉默寡言的她本人不同,她的字,笔酣墨饱,俊逸潇洒。

原来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在意。

新学期一开始,语文老师就公布了一个重大新闻——大家可以重新组队了。

张鹤砚下意识转头,和巫兰对上眼神,他冲她挑挑眉,暗示:咱俩还一组,然而巫兰却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巫兰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安,课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巫兰,我觉得咱俩挺默契的,这学期我们也一组吧?”

然而巫兰垂下眼,没有回应他的提议:“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骑自行车下坡的时候摔了一跤,医生说我底子好,休养几天就好了。”

巫兰抿唇没说话,过了好半天,她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张鹤砚,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做学习搭子比较好。”

张鹤砚一愣,随即暴怒起来:“我都说了我摔跤是意外,那都是他们在危言耸听!别人说你不祥也就算了,怎么能连你自己也这么想?”

03

巫兰是个“不祥”的人。

起因是某天巫兰和一个同学看中了同一本书。

巫兰先拿到,但那位同学不依不饶,最后巫兰退步,那同学拿着书正要离开,书架却突然倒了,他小腿被砸伤,修养了两个月才好。

从那以后,巫兰会“诅咒”的谣言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得煞有其事,到了后来,甚至连学生家长也知道了这么一号人物,悄悄叮嘱自己的孩子离她远点。

然而传闻之事,恒多失实。

他知道巫兰根本就不会什么诅咒,更不是什么命带不祥的人。

他们此番作态,不过是为了能光明正大排挤她而找的借口。

只因巫兰脸上有一块巨大的红色胎记。

由于实在过于骇人,所以校领导特许她可以留刘海挡住——这或许也是他们更加讨厌她的理由之一,作为一所女生不许披发,男生要剃板寸的重点中学,这样的特权实在是过于瞩目。

“巫”这个少见的姓氏又为她的身份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让她在别人的口中成为了一个拥有未知力量的神秘女孩。

可是一个公开课占座被抢,被丢下独自做值日也没有丝毫怨言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仅仅因为一本书就对别人下诅咒的人呢?

如果她真的命带不祥,那他怎么会跟她在一起短短一学期,就从年纪一百纵身一跃挤进年级前二十呢?

那些明明只是带着恶意的无端猜忌,却就这样毫无缘由地扣在这么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孩身上,甚至因为他的缘故,连她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语文老师给了他们一周时间,让他们自己寻找学习搭子。

自那天过后,张鹤砚再也没有去找过巫兰。

张鹤砚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心大不记仇,就算有点龃龉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所以跟谁都说得上话。

和巫兰冷战这么久,是从未有过的。

张鹤砚固然生气,心里还是记挂着要和巫兰做学习搭子,他知道巫兰那性子,是绝对不会主动来道歉的,就琢磨着得去悄悄找老师一趟。

在他动身去找老师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张鹤砚抬头,巫兰局促地站在他面前,他诧异挑眉,静静等待着。

巫兰却半天没开口。

猜不透她到底想干嘛,语文办公室又有点远,怕时间来不及,也怕她是来告诉他以后都不用再去找她,又急又忧之下语气有些不耐烦:“什么事?没事我先走了。”

张鹤砚侧身想走,却被揪住了袖子。

“对不起……”

张鹤砚硬邦邦地没转头。

“……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因为我受伤……”说到这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哽咽。

下一秒张鹤砚就转过了身,巫兰个子很高,原本两人站在一起堪堪齐平,过完一个年回来,他又窜高一大截,现在一低头就是她的发旋,下意识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哎呀,本来就是意外,我寒假骑车摔伤的,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哭什么呀,你看我现在不就活蹦乱跳的了?”

说些还原地蹦跶两下给她演示,结果乐极生悲。

“哎哟哎哟”张鹤砚抱着腿哀叫,巫兰赶紧上前查看,结果张鹤砚抬起头嬉皮笑脸地说:“骗你的。”

巫兰气急,忍不住揍了他一拳。

张鹤砚皮糙肉厚的,那拳头砸在身上轻飘飘的跟棉花似的,他却夸张地捂住肩膀:“哎哟,我腿又开始疼了。”

巫兰笑骂:“你不是腿疼吗,怎么捂着肩膀?”

04

两人重归于好,巫兰再也没说过自己“不祥”之类的话。

他们关系越来越亲近,渐渐的他们开始不止谈论文学,也讨论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甚至漫画游戏。

近朱者赤,张鹤砚成绩越来越好,考个重本绰绰有余,他旁敲侧击巫兰打算去哪所学校,巫兰说她想去A 大,张鹤砚一算,分数差得可有点远呢。

直到最后一次模拟考,他都没能超过A 大上一届的录取分数线。

那一阵他情绪十分低落,张家父母觉得孩子压力太大,还安慰他:“得了啊你,咱俩对你就没那么高的期望,就算你没考上大学,咱俩也不能跟你断绝关系,你用不着这么努力,知道吧?”

张鹤砚只幽幽叹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高考的时候张鹤砚超常发挥,最后考了六百多分。

高考过后巫兰就到处面试暑假工,在6 月底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张鹤砚听说以后本来想去她上班的地方面试,结果得知人招满了,只好去了隔壁。

巫兰打工的地方是家夜宵店,每天下午四点上班,凌晨四点下班。

张鹤砚上班的地方早班9:00-17:00,晚班14:00-22:00,说实话两个班次都和巫兰的时间对不上,但他每天都会等巫兰下班,就连早班也会回家吃完饭然后过来等她。

张鹤砚天天来,渐渐地和店里其他人也混熟了。

巫兰不善交际,整天闷头干活啥也不说,上班一个周和店里的人下班以后还形同陌路;张鹤砚则恰恰相反,十分自来熟,没几天就和老板他们混熟了。

他总是念叨巫兰嘴巴笨,在学校的时候就总是被人欺负,麻烦其他人多照顾,于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店里其他人渐渐也对巫兰多了几分亲切。

不论刮风下雨,张鹤砚都准时来接巫兰,看得餐馆老板娘羡慕不已,埋怨老板:“你都未必有这个耐心。”

“人小情侣热恋期呢,可不得整天黏着。”

张鹤砚倒是不在意他们怎么看自己,只是看着巫兰羞红的面颊,知道她面皮薄,怕她尴尬,笑着否认了:“别开我玩笑了,把我桃花都给说没了。”

夜宵店里大多数顾客都挺好的,但偶尔也有喝酒上头的顾客会对巫兰动手动脚,有一次有个酒鬼拉着巫兰不肯让她走,结果扒开她的刘海吓了大跳,一把把她摔在地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要抬手揍她。

幸好张鹤砚下班以后过来等她,眼疾手快挡了下来,后面老板赶了过来,由他们交涉去了。

巫兰一直捂着脸,指尖发颤。

“长这副鬼样子还敢出门,缺不缺德?”

那刺耳的咒骂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响,刺得她的心脏鲜血淋漓。

张鹤砚用手捂住她的耳朵,紧紧抱住她:“别听他们瞎说,我就觉得你好看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巫兰终于回过神来,流下了一滴眼泪,她说:“张鹤砚,我想存钱去医院把这块胎记去掉。”

其实你现在这样就够好看了。

张鹤砚心里这样想着,可是面对满眼希冀得到他肯定的巫兰,他却无法说出口,最后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05

张家父母对张鹤砚没啥期待,觉得他能考个二本老老实实毕业就谢天谢地了,谁知高三他的成绩突然突飞猛进,高考甚至考出了600多分的高分。

夫妇俩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是发了什么神经,直到高考过后,张鹤砚带了一个女孩回家,对人嘘寒问暖,一问,俩人在学校组成了学习搭子,现在还打算一起打暑假工。

虽然姑娘脸上有块很显眼的胎记,但用张鹤砚的话来说就是“一点红痕难掩品性真高洁”,张鹤砚都不嫌弃,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俩人后来还上了同一所大学,夫妇俩心里跟明镜似的,满心期待着下一次见面就是“见家长”,见面红包都早早备好了,结果一晃眼两年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妈妈先沉不住气,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张鹤砚一脸莫名其妙:“你们说什么呢?我跟巫兰怎么可能谈恋爱?”

“为什么呀?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怎么可能……”张鹤砚顿住了。

张妈妈看着自家傻儿子,终于意识到问题可能出现在哪里。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你模拟考没过A 大分数线的时候你那么消沉,为什么高考以后你明明打算出国旅游,最后却留在国内打工,而且你还天天去接她下班——明明你自己都困得不行了。还有最重要的,你为什么没有报考你高一就决定好的动画制作专业,而是跑去学了汉语言文学?我问问你,你做了那么多,究竟是图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算,”张鹤砚说:“首先学习那事儿,我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其次,我们是朋友,我关心她不是很正常嘛,最后,我学汉语言文学,纯粹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对文学感兴趣……”

“行,”张妈妈打断他,“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想想为什么一放假你就去找巫兰玩儿?是不是因为你和她待在一起最舒服,最开心?现在你想到巫兰,心里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喜滋滋的,像吃了蜜一样甜?”

张鹤砚如遭雷击,那些以前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却一直没有细想的东西终于在此刻浮出水面。

原来,他喜欢巫兰。

“所以呢,你们俩到底为什么还没在一起?”

张鹤砚眨巴眨巴眼睛,生平第一次竟然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

张妈妈比他还急:“那巫兰呢?她喜欢你吗?”

“我、我不知道。”

“真没用!什么都不知道。”张妈妈狠狠啐了一口,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知道就去问啊!你喜欢她你就去追啊!去表白啊!”

06

在父母的撺掇下,张鹤砚决定向巫兰告白。

可他约了巫兰好几次,都被巫兰婉拒了。

以前没察觉自己心意的时候,想着巫兰的时候心里只有开心,现在得知了自己的心意,心底就多了几分紧张。

他开始怀疑,会不会巫兰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拒绝和他见面,其实就是婉拒他的心意。

几经犹豫,他去了她家楼下等她。

夜色降临,灯光昏黄,张鹤砚远远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至近,他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却赫然发现自己认错人。

正悄悄往后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时,那人却出声喊住了他:“张鹤砚。”

张鹤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巫兰?你、你……”

巫兰脸上没有了那惹眼的胎记,端正秀丽的五官露了出来,再配上她那高挑纤细的身材,妥妥一个气质女神。

张鹤砚呆呆站在原地,他没想到巫兰执行力这么强,这么快就去做了手术,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巫兰第一次将刘海梳起,露出自己的整张脸来,这样的感觉十分陌生,她有些羞赧:“其实效果并不是特别好,我现在上了妆,所以看着不明显,其实卸了妆那块儿还是挺明显的。”

她捂住自己的脸,语气有淡淡的遗憾:“不过现在这样我也挺满意了,最起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吓人了。”

风轻云淡的语气,却诉说着无尽的苦痛与心酸。

真奇怪,张鹤砚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直来直去,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也从来不解风情,此刻却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原来这块胎记给她带来的伤害这样深。

在他喜欢的动画里,脸上带点伤疤,那叫人设特点,所以他从来没觉得她脸上那块胎记有什么不好。

他只看见这个女孩如清风霁月,却没看见她淡然的笑容背后,刻骨铭心的自卑和伤心。

这一刻,什么表白,什么腹稿,他通通忘得一干二净,心中只有对这个女孩满满的心疼,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巫兰,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漂亮的,比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明星还要漂亮!”

“巫兰,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巫兰趴在他的胸口,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见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07

正式交往以后,两人的相处和以前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毕竟很早以前,张鹤砚对巫兰就堪比二十四孝男友了,在一起以后,也不过是多了个光明正大牵手的理由而已。

早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张鹤砚和巫兰就商议好了毕业以后要一起考研继续深造,谁知大四那年巫兰突然说自己不打算考研了。

“我收到模特公司的邀约。”

张鹤砚呆滞转头:“所以你就打算不考研,而是去当模特?”

这无疑于晴天霹雳。

巫兰最开始做模特,是系里的环保服装设计大赛上,要求每个班最少出一个作品。

那时候巫兰已经接受了第二次修复手术,需要化妆才能掩盖的痕迹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她身材高挑,长相优越,站在舞台上,都说不清是她身上那件用垃圾袋制作的礼品光彩夺目,还是她本人为礼服加了太多分。

总之他们班成功夺得冠军,而她本人也在赛事上一鸣惊人,一跻成为系内气质女神。

渐渐地,一些社团和别的系也慕名而来,邀请她帮忙拍摄照片或者视频,她社交账号上的粉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模特了。

可张鹤砚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文学对巫兰意味着什么,那是她避风的港湾,是她的梦想,是她的心之所向,他以为她只是新奇站在聚光灯下的风光,等那股新奇劲过了,她自然就会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和他讨论文学。

他从没幻想过没有她的未来,却没想到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早已决定好新的人生航道。

巫兰说:“一般模特公司都不会收在脸上动过手术的人,这是我的机会。”

张鹤砚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

巫兰的模特事业远不如想象中顺利。

签约模特公司以后,她并没有如愿大红大紫,反倒受到合同制约,连原本那些不太像样的散活都不能去做了。

人气一掉再掉,最后连社交账号的金V 都掉了。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张鹤砚考上研究生,搬进了研究生宿舍,每天查资料忙到深夜,而巫兰离校租了房子,游走在不同的饭局当中,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所有人都说她越来越漂亮了,只有张鹤砚偶尔看着她会感到一丝陌生。

有一天巫兰喝得醉醺醺地到宿舍找张鹤砚,高兴地抱着他说:“太好了,王总夸我漂亮,他说这次的广告就定我了,谁也不给换。”

巫兰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就花了,又哭又笑地十分滑稽。

这真的是他爱的那个如兰花般清新高雅的巫兰吗?

他忍不住怒火中烧,把她拖到卫生间,强硬地让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巫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一切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巫兰却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笑了,指尖温柔抚过冰冷的镜面,就像在爱抚她这张美丽的脸庞:“当然,现在的我多漂亮啊。”

“他们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以色侍人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抓住张鹤砚的手,从镜中直视他的眼神:“是啊,他们只是喜欢我的脸,那你呢,你又有什么不同?”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尾音落下的瞬间,一滴热泪从眼角滚落,她却偏头,执着地不愿让他看见:“张鹤砚,你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轻得像是喃喃自语,透着浓浓的哀伤。

“我和他们当然不同!”张鹤砚不理解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呵呵”巫兰冷笑,笑声中透着无比的荒凉:“我们相识那么多年,在那么多合适的时机,在无数个我试探的时刻,你都对我的心意佯装不知,却在我去除胎记见到的第一面,毫不犹豫地向我告白。张鹤砚,我倒是真的很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什么?”

张鹤砚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己向巫兰表白那一天,那个没有惊喜,没有欢呼,只有一声淡淡哀伤的“嗯”的回应。

原来让她心里的伤痕越来越大,让她在这条荆棘路上越走越远的凶手之一,也有他自己。

“巫兰,我……”

“别说了。”巫兰抹掉眼角的泪水,起身离去。

08

张鹤砚没想到她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他想找巫兰说清楚,可由于广告的播出,她开始变得忙碌。

终于在某个傍晚,张鹤砚拦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机场的巫兰:“给我5 分钟好吗,不需要耗费你太多时间。”

巫兰抓抓头发,最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听完他的解释,她沉默许久,扬起笑容:“原来是这样。”

“时间快赶不及了,我先走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唇边,她说:“鹤砚,我爱你。”

那时候他以为那个吻是误会解除以后的冰释前嫌,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那个吻的意思是“我爱你,所以即便你说的是假话,我也相信”。

他以为只要说清楚他们就能解除误会,可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坚固也最脆弱的桥梁,他们无法站在上帝视角验证别人的真心,所以也没办法仅凭几句话就拔除心中那根刺。

但因为爱,她选择忽视胸口那若隐若现的疼痛,忽视那掩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巫兰在23 岁这年,终于迎来了她的事业上升期。

两人都开始变得很忙,却还是尽量挤出时间见面。

现在巫兰是不化妆不出门,张鹤砚一时并没有发觉异样,只是每次看见她都忍不住心疼地念叨:“怎么这么瘦了?”

“模特本来就要保持体重,这也算我的工作职责之一吧。”巫兰只是这样说。

发现巫兰扣吐完全是意外,那天两人约会张鹤砚把她送回出租屋,在楼下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出去。

是一只手表,他攒了整整半年的生活费买的。

约会的时候他本来想送出去,却发现巫兰手上已经有了一只更昂贵的腕表。

珠玉在前,他便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手。

当他怀着紧张局促的心情敲门,却没想到未闭合的房门里传来呕吐的声音,他以为巫兰不舒服,便直接推门而入直奔卫生间,然后就看见了巫兰一手挖着自己的喉咙,将刚刚吃下的美食尽数吐了出来。

他呆愣在原地:“难道你现在都是吃掉又吐出来?”

巫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是啊,想吃可是我得瘦,所以只能这样了。”

“你不能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啊,”她刚刚卸完妆,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无所谓地耸肩:“可是我得瘦。”

巫兰仰起头,那株傲然挺立的兰花,在刺眼的灯光下,展现出颓败的模样,可她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

张鹤砚落荒而逃。

她变了许多,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追上她的步伐,只能站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

然后终于等到这一天,巫兰在远隔两千里的陌生城市,向他提出了分手。

09

嘈杂的KTV 包间,有人嚎着听不出调的歌。

一个人挤到张鹤砚旁边,刚坐下,张鹤砚就皱了皱眉:“不好意思,去趟卫生间。”

张鹤砚走后,班长好奇地凑过来:“老王,人老张脾气多好啊,就没见他跟谁起过冲突,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他偏偏和你不对付,都这么多年了,还这样。”

王同学刚要开口,一个高挑的身影推开门,所有人看向门口,眼底闪过惊艳。

“不好意思,来晚了。”女人风情万种地理了理头发。

“这谁啊?”王同学小声问班长。

班长也是一脸懵,不过作为今天A 市同学会的组局人,她还是迎了上去:“同学,你是?”

女人笑了一声:“班长,认不出我了?我巫兰呀。”

班长愣住了。

恰好是切歌的三秒空白时间,她的嗓音不大,却足够让空间不大的包间听清楚。

不光班长,所有人都愣住了。

情绪各异的目光落在身上,巫兰坦然接受所有人打量的眼神。

在此刻,这些年的全部后悔、挣扎在这些渴望、嫉妒的目光中成为腹腔中一口浊气,顺着她艰苦走过的这么多年,一起吐了出来。

张鹤砚回到包间,在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

雨后玫瑰园般潮湿暗涌着诱惑的香气钻入鼻腔,精致得体的妆容细细描绘她漂亮的五官,让那张清冷的脸上沾染了几分俗世的艳丽。

张鹤砚呆了一瞬,随后便笑开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巫兰一愣,一滴热泪突然从眼角滚落。

她一直在追逐世俗定义的美丽,却不知道在他眼里,她一直都很漂亮。

即便是她抛弃他的现在。

“当年你的腿真的是因为我断的。”

“怎么能这么算呢?”张鹤砚笑了笑:“是我不想他再去欺负你所以主动找他决斗,是我想要获得胜利所以下坡加速反超他,我的所有行为都基于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你。”

“巫兰,你不是‘不祥’之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鹤砚,我们……”

张鹤砚退后一步,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巫兰,我订婚了。”

“鹤砚,你在怪我吗?”

张鹤砚摇了摇头。

他能责怪这个从小就因为容貌被针对、讥讽、嘲笑的女孩什么呢?她也不过是被困在年少不得之物中无法解脱罢了。

其实当年巫兰提出分手后,张鹤砚去找过她,他将自己精挑细选的礼物交到她手上,她却只是淡淡瞥了眼就不甚在意地丢到了一边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已经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巫兰想要的东西,他已经给不了她了。

他知道巫兰一直是个好姑娘,只是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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