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文/欢喜
图/沧玥
如果还能再次相遇,他一定会紧紧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那支戛然而止的情歌,他要和她一起唱完。
1
时隔多年再次与许青然相遇时,李羲和的心里仍然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小片波澜。
多久没有联系了呢?李羲和在心里默默算着,自2013年到2017年,竟已是五年的光景了。
一条街的两边,对角线约莫20米的距离。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遮挡视线。可李羲和心里偏偏生出一种感觉,好像他们在隔着全世界遥遥相望。
她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许青然却已经迈步朝她走来。短短的一分钟内,她想过逃走,可是双腿就像是她手里黏湿的汗,带着夏天的浊重,让她僵在了原地,只能有些呆滞地看着许青然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向她一步一步走近,然后站在了她面前。
垂下的手臂轻轻颤动着,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强硬地掐住了,脑部供血不足,连牙根都忍不住颤抖,李羲和看着那个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青年,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让人面红心跳的2009年。
2
一颗苹果落在牛顿头上,牛顿得到了万有引力定律。
一只风筝落在李羲和头上,然后呢?
风筝像一只东摇西晃归巢的鸟,轻轻地咔哒一声,在李羲和头顶上着陆,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红色博士帽,然后又因为重心不稳坠毁。
李羲和把抱着的书挪到左手,弯腰捡起了那只红色的风筝。
纤细的竹条上还带着未完全剥离的青色,边缘处不甚光滑,纸也糊得乱七八糟的,却红得惊人,上面一行书法却写得风流:
“财管五班的李羲和,我有个恋爱想和你谈一谈!”
红纸黑墨,清清楚楚,像一颗刻着她名字的心脏,明明晃晃,坦坦荡荡。
李羲和站在原地,目光一寸一寸从周围滑过,终于落在了主席台上,和那双眼睛触碰。嘴角翘起一抹微笑,她却是拿着风筝离开了体育场。
“喂,她走了诶,你不追上去吗?”方才一直坐在观众席上观望的莫子昂飞快地跑到主席台,一把揽住许青然的肩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不用。”许青然嘴角噙着笑,盯着李羲和离开的背影,女孩的马尾在背后轻轻摇晃着,像是一只诱惑的尾巴。等到李羲和的影子浓缩成了一个小黑点,他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提起放在地上的背包,抬脚往宿舍走。
“人家这是拒绝你了?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路漫漫其修远兮,莫子昂,记好了,这是许氏恋爱法则第一则。”许青然抬手在莫子昂后脑勺拍了一掌,“至于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脱单的精髓你自行领悟吧。”
3
那只风筝的坠落并没有在李羲和的生活里引起蝴蝶效应。她已经大三了,专业课、实习和外联部的工作已经把她的大脑填得满满当当的,让她无暇再分出心思放在一份新的感情上。只是有时候她会看着那只红色风筝,然后就会如此自然地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
而几天后,李羲和在教学楼下的公示栏里看见了一则寻物启事。
“寻一自制红色纸风筝,望有缘人及时与我联系。”
落款是09级物流三班,许青然。
真是狡猾啊。李羲和盯着那行流畅的行楷,嘴角却是扬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莫子昂是许青然的朋友,更是许青然在外联部的卧底,而李羲和作为外联部的部长,轻而易举地就从莫子昂那里得到了他们物流三班的课表。
莫子昂战战兢兢地回复完部长的消息后,头脑空白了三秒,终于忍不住在宿舍大叫了一声:“许青然,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想追隔壁班的班长很久啦!”
李羲和提着那只风筝一步一步走到了物流三班上微积分的教室,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有趣还有四分戏谑,像是赴约参加一个整蛊游戏,看见等待在门口的许青然时,竟是毫无诧异。
她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笑得明媚:“我归还了这个,有什么报酬吗?”
“当然。”许青然挑了挑眉,早有准备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票,“下周三我们话剧社的表演,VIP座位哦。”
李羲和却只是笑,并不接过去。
“我们的表演可是一票难求哦。”许青然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一丝窘迫,坦坦荡荡,眼睛里却闪着光。
“你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李羲和接过票,目光从上面写着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上滑过。
许青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是马上恍然,刻意地眨了下右眼,然后卖了个关子:“你来了就知道了。”
4
话剧社的宣传是,他们的话剧是根据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改编而成的。直到坐在礼堂里的时候,李羲和还在猜测许青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年轻的伯爵阿尔马维瓦,理发师费加罗,还是医生巴尔托洛,所以许青然扮演的女主角罗西娜出场的时候,李羲和在0.5秒的惊讶之后就成了豁然,许青然总是有很多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她对于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竟有些微微恼怒起来,却在下一秒破功,笑得不见眉眼。
虽然化了很浓重的妆,但是许青然面部轮廓的男性特征却未完全掩盖住,再加上鹤立鸡群的身高,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暗暗讨论这个女主角的真实性别,李羲和听着耳边惊呼声的同时,手机里已经拍了好几张许青然的女装照片了。
礼堂里的观众已经走得零零散散的时候,李羲和仍然兴致盎然地坐在位置上,戏谑地看着台上的许青然。李羲和看着他对周围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提着裙子下了台。
许青然的裙子有很长很厚的裙摆,裙子及地,可以遮挡住他的球鞋,可尽管如此,他抓着裙子小跑的场景仍足以让人捧腹。等跑到李羲和位置前的空处时,他竟是昂着头,提着裙摆轻轻转了一圈,拿腔作调:“李羲和,是我好看,还是你好看?”
李羲和的目光从许青然的红唇上滑过,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忙不迭承认:“你最好看,你最好看!”
那一秒,李羲和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朗如太阳,像一颗发光的星球,在一片灰暗尘土中闪闪发亮。
如果许青然想,他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她觉得,他们之间可能并不适合。
5
许青然已经一周没有再试图联系过她了,他一直是个聪明的人。
李羲和想起那天在礼堂时的情景,穿着长裙,脸上的妆容都来不及卸掉就来找她的许青然,伸出右手,微微弯着身子,一副绅士做派,却笑得狡黠。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你愿意这周末和我共进晚餐吗?”他看着她,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李羲和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他眼里的她的影子。
“不行哦,”她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站了起来,眼光落到别处,“我周末已经有安排了。”
“那下个周末呢?”
李羲和不知道他眼睛里的星星是否已经坠落,但她仍是摇了摇头,如此坚定而不容反驳:“以后有缘再见啦,小学弟。”然后她转身离开,背对着许青然挥了挥手,脚步不曾停留。
他眼里的星星坠落了吗?
李羲和摇摇头,目光习惯性地望向墙角,本来悬挂着一只红色风筝的地方此时空荡荡的。
真是疯了。李羲和苦笑一声,扶住了额头,明明事情多得熬夜到凌晨三点,竟还有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
6
而在许青然情路坎坷之时,莫子昂已经成功地追到了隔壁班班长。
当他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室友时,许青然一愣,视线停留在空气中某一点,显得有些茫茫。良久,他才轻轻感叹一声。
“唉,再多的恋爱法则都比不上两情相悦。”
许青然的口吻轻松,心却像坠了千斤重的石块,直直地在苦海中沉没,盐分包裹着心脏,也刺激着他的眼角。
“喂,许青然,你跟那个学姐表白没?”莫子昂清亮的声音突然传来,像一支穿透迷雾的箭。
“没有,”躺在床上的许青然翻了个身,语气苦涩,“可是她已经很明确地表达出拒绝的意思了。”
“傻啊你许青然,装作听不懂啊,你都没有表白过,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吗?你平时可没这么怂啊!也许学姐改变主意了呢?”莫子昂一边说着一边爬上许青然的床,掀开他的床帘,一把把他拽了起来,语气热烈,“走走走,出门吃饭,把你自己好好捯饬捯饬,再顺便给学姐表个白,说不定就成了呢。”
莫子昂的最后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许青然的大脑中回荡着,说不定就成了呢?说不定就成了呢?许青然舔了一下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嘴唇,眼睛倏然亮起,猛地跳下床,站在宿舍中央,“说不定成了呢!”
再次站在李羲和面前时,许青然感觉到一阵阵发昏,好像有人拿着石头猛地敲击了自己的太阳穴,平时的泰然和冷静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李羲和,也同样被一股奇异的气氛攫住了,白炽的阳光,闷热的空气,许青然因为严肃而绷紧的脸部线条,无一不预示着什么。
“李羲和,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如果不打开盒子,那么猫可能死了,也可能活着。”许青然深吸一口气,垂在腿侧的手掌握紧了,他直视着李羲和,目光灼灼,像映着火光的海,“所以我喜欢你,如果不明明白白告诉你的话,那最终结果都是未知的。”
他和她都知道,且不说爱情是否能够类比科学,他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把自己的心剖开了给她看了,李羲和比谁都清楚,许青然只是想要一个确定的不能让自己再自作多情篡改的定局。
也许她该回答,“许青然,我今年21了,如果我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的话,我一定会喜欢你这种。”又或者是“小弟弟,好好学习吧。”之类的话,然后留下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像她一贯擅长的那样,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感觉到蝴蝶翅膀的威力了,起初只是气流的一点小小的波动,然后她放任它酿起了一场风暴,铺天盖地,她几乎溺毙在那双永远晶亮的眸子里。
于是她终于轻轻地笑了,说:“凭一只纸风筝就想收买我吗?许青然,给你一个月的实习期,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男友吧。”
7
许青然在“实习男友”的职位上做得可算是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本就是互相倾心,因此彼此都是事事为对方考虑,感情一路升温。
李羲和每周有四天时间都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实习,有时候事务少,尚能有几分清闲,可以和许青然在微信上聊聊天,有时候则会忙得分身乏术,往往晚上九点才能结束一天的工作,每当这个时候,许青然就会在结束了学校的事务之后就去李羲和实习的事务所楼下的咖啡厅,带一本书,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等到李羲和下班,然后牵住她的手,一起往学校走去。
李羲和的实习期和许青然的“实习期”恰巧在同一天结束,与李羲和一起进事务所的实习生们都约好下班之后好好聚一顿,还邀请了好几个带着他们学习业务的事务所的老员工,因此李羲和与许青然约好,等她结束了同事聚会,再来与他商讨他的“转正”问题。
他们约好了8点见面,下午五点的时候,许青然已经在镜子前面转了好几圈了,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和着装,不管怎么看都有些不满意,在桌子前坐不了一分钟,就忍不住站起来,在宿舍狭窄的过道里走来走去,晃得莫子昂的眼睛都花了,后者一脸无可奈何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我说,许青然,你女装上台表演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吧。”
许青然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也不知道每天睡在我上铺,因为某人的一条短信就乐得摇床的人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斤八两,埋汰对方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于是都有些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小王子》里的狐狸说:“如果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8
后来呢?李羲和想,后来呢?
爱情可以有千般开始,却只会有一种结果,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她和许青然,最终还是走到了后者的地步。其实她一点也不惊讶,是她自己选择走进了这个圈套,于是终点的苦痛她也只能受着,然后在那些黑暗的孤独的夜晚,回忆像浓硫酸一样蚕食掉最牢固的城墙,然后一点一点侵蚀心脏。
那个实习期结束的下午,本应该同事们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起工作中发生过的趣事,展望一下未来,对过去带着自己学习的老师表示感谢,谁知酒过三巡之后,一个事务所的老员工突然将手盖在了李羲和的手上,李羲和有些怔愣,对方却已经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用酒气撩拨着她的耳朵,对她说:“羲和啊,这几个月来,你的认真负责大家都看得到,其实我可以让事务所直接录用你,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对方的眼睛里裹着一层粘稠的不怀好意的心思,李羲和当即抽出自己的手,冷冷地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从来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嫌太脏。”说完,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李羲和大步走出了包间。
一直走出很远,李羲和的心里仍然止不住地泛起一阵恶心,她满腔愤怒,看见许青然时,却全数化为了委屈,她点了一杯啤酒,看出她心里藏着事的许青然只是纵容地看着她一饮而尽,然后将开始带着哭腔地说起之前发生的事的她一把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天,她和许青然都喝了好几杯酒,在许青然面前,表现出脆弱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李羲和知道,她的身后有许青然的胸膛,在酒精渐渐淹没理智的那段时间里,她听见许青然说:“羲和,我很心疼你,但我却不能向你担保,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我的力量太小,不能帮你抵御这世界上对女性的无孔不入的蔑视和伤害,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黑暗。”
可是十八岁的许青然和二十一岁的李羲和,隔了三年的时光,琐碎的生活终究将其拉展成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9
李羲和毕业之后去了北京工作,许青然和她一起找了房子,一起收拾好屋子,那天下午,许青然趴在刚铺好床单的床上,目光从他们一起布置的房间景致一寸一寸地滑过,他抬眼看着正摆弄着书桌边一束干花的李羲和,目光里盛满了温柔。他们并排躺着,胳膊挨着胳膊,畅想着未来的事情,等许青然毕业后也来北京工作,然后一起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还要养一只美短,一只金毛……
李羲和的新工作刚刚步入正轨,要熟悉公司业务,要和新同事打好交道,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早出晚归,往往是一回到家刚躺到床上,不出三秒就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也许是许青然一直都表现得很善解人意,他不像一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一样幼稚,不会缠着李羲和让她丢下工作来陪他,后来分手之后,李羲和才知道,在对待许青然上,她到底有多自私。失望从来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从来都是她比许青然忙,在时间上从来都是许青然迁就她,她如此理所当然地忽略他,殊不知他也只是一个有着正常感情需求的普通人而已,在网球比赛中右手手腕脱臼进医院时,他也会想要她的陪伴,而不是独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新的工作和新的朋友已经充满了她的生活,而她对他的生活已经一无所知。
所以那天,当李羲和用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的代价,加班加点地工作而终于完成了一个重大项目时,拿起手机一看,许青然已经给他打了好几十个电话,正担心有什么要紧事准备拨回去时,许青然再次打了过来,李羲和刚按下接听键,对方就传来一句疲惫的声音:“分手吧,我累了。”
刹那间,李羲和失去了所有开口的勇气。
许青然说了分手之后,就拉黑了李羲和所有的联系方式,将一切联系斩断得干干净净,不知道是害怕她会纠缠不清,还是怕自己想要回头。
分手的那天,李羲和浑浑噩噩地熬了剩下的时间,工作一塌糊涂,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去回想那些过去的事情,回到出租屋,刚打开房门,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一下子爆发出来,无声无息却来势汹汹,她当即买了回南京的机票,一下车就直奔母校,找到莫子昂时,却被告知,许青然一大早就离开了学校,去了哪谁都没告诉。不久后,李羲和被总公司调到了位于新加坡的分公司,自此,便一别五年。
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总是在错过。也许是相遇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缘分,所以一旦放了手,就像雨水融入海洋,再无迹可寻。
10
不是没有尝试过开始一段新恋情的。
刚到新加坡那几个月,李羲和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一个同批被调去的平时相处并不多的男同事,异国他乡,两个人相互扶持,倒慢慢产生一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来,平时下班之后,两个人会一起在超市买点食材,然后一起煮火锅吃。起初,李羲和的行为带着点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意味,对方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后,李羲和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却终究是在某一天,他掐着适当的时机慢慢凑近想要亲吻她时,李羲和还是没忍住轻轻别开了脸,眼里浸染上一层绝望的意味。
她还是忘不了许青然,她也许永远都没办法喜欢上另一个人了。
五年后的重逢,李羲和看着牵着弟弟的许青然,想起有一年,她站在街的另一边,遥遥望着屋前的许青然,男孩儿和她的青年相视一笑,然后冲着她喊了一声,后来许青然跑过来牵过她的手,问她:“你知道我弟弟刚才说什么吗?”
“什么?”
“噢,没什么啦,就是叫了你一声嫂子。”
夕阳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笑声中重叠在了一起。那些青葱岁月里她的男孩,如今又长成了谁的大树呢?李羲和不敢问,不敢知道,所以她看着眼前的许青然,生硬地打了个不痛不痒的招呼之后,却发现再无话可说。
回忆是经不起消费的,她宁愿假装自己已经早早地把一切都放下了,于是她生硬地侧过身子,与许青然擦肩而过,心想,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许青然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一片冰凉的手。
“我很想你,羲和。”他轻轻地说。
11
说分手的那个电话,是许青然尝试着拨通李羲和手机的第五十九个电话。
那天,许青然正准备去教室上概率论的课程,走到中途,突然接到了母亲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母亲哽咽的声音让他恍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父亲在工地里从三层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当即脑死亡。
许青然顿时浑身冰冷,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同行的人看见他的不对劲,好心询问了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一言不发,转身走回宿舍。
他仅靠着本能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然后拿好钱包就往外跑,订好车票,打的坐到高铁站,脑子里却始终一片茫然。直到坐上高铁,他才终于一哆嗦,颤抖着摸出手机,本能地拨通了李羲和的号码,一遍,两遍,十遍,二十遍……却始终无人接听,他的心,也一寸一寸,坠入了极致的冰冷的深渊里。
那几个小时的心灰意冷,足够许青然绝情了一回。
说不怨是假的。那天晚上,他戴着白绫,守着父亲的棺材,看着父亲青灰色的面容,将自己的手心掐得一片血肉模糊。
回到学校后,许青然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忘记了李羲和,因为他逼着自己忘记父亲去世的事实,他甚至不能听见她的名字,否则就会马上大发雷霆,翻脸不认人。他将那段最痛苦的记忆打包起来,塞进记忆的盒子里,上了锁,几乎以献祭的姿态,以空荡的躯壳去面对这无尽的萧索。
许青然花了一年时间,才从这种封闭的自我中走了出来。可李羲和于他而言,俨然成了一块心上的疤痕。他知道,他的心里已经病了。
他开始看心理医生,却绝口不提那段往事。某一次在和心理医生的聊天中,因为前一天高负荷的工作,许青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医生说,他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他没回答,因为那天,他梦见了她。
那是2013年的冬天,他报名参加了市里举办的冬季大学生马拉松赛事,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许青然却坚持跑完了全程,累死累活的,刚爬到床上就睡着了,于是第二天他才发现,他一直佩戴着的爷爷临终前送他的玉佛, 掉了。
他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给李羲和,脑子里一片混沌,两个人沿着赛道找着,彼此心里都清楚找到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更何况那天寒潮降临,街道上落了一层薄雪,雪融化后凝结在地面,一不小心就能滑倒。
李羲和对他说,她已经联系了赛事的主办方,如果工作人员捡到了玉佛立马就会联系她。说完这句之后,她就一直陪着他,扛着狂风在冰天雪地里不切实际地寻找一枚小小的玉佛,鞋子浸湿了,雪水浸了进去,回到宿舍后当晚就发烧了。这都是后来李羲和的朋友告诉他的。
许青然找了几天,李羲和就陪了几天,后来等到许青然自己都放弃的时候,李羲和都在一直关注着主办方的消息,当她拿着他弄丢的玉佛站在他面前,耳朵冻得通红,却如释重负地笑着,踮起脚给他戴上的时候,许青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就是她了,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放手了。
可他,食言了。
许青然从梦中惊醒,眼角的水意存在感实在太过鲜明,他看着自己潮湿的掌心,终于与这个世界和解了。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
12
回南京的那天,李羲和给自己的小号发了一条信息:“我回来了。”
她俨然已经忘了,多年前那个实习期结束的下午,她喝得醉兮兮的,先是扶正了许青然正牌男友的位置,然后将自己的一众小怪癖全数告诉了他。她告诉许青然,她有一个QQ小号,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在上面倾倒苦水,但是从此之后她再也不需要它了,因为许青然会永远分担她的快乐和悲伤。
李羲和说这些话时,一本正经地将那个账号的密码告诉他时,虽是酒醉,表情却郑重得像是托付终身。
许青然也以为自己把一切都忘记了,可明明他将所有与她相关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登陆了这个账号,并且将这个账号与自己的账号绑定在了一起。
不敢去接近李羲和的那几年,他每天像一个变态一样,希望收到她的消息,却又不想看见她难过,直到有一天,她发了一句“我还是忘不了他。”他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他还想她,她也还记得他,许青然几乎要感谢上天的垂怜了。当时他想,如果还能再次相遇,他一定会紧紧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那支戛然而止的情歌,他要和她一起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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