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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与你看山川

时间:2024-05-14

文/ 凉顾

图/ 松塔

一开始的时候,林柯隶是真的讨厌夏苗这个女生,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声音神态,他都讨厌得要命。

他从不打开和夏苗房间相对的窗子,被她用过的笔他便束之高阁,她吃过的碗他总要多洗几遍。

他将夏苗视作累赘,他们全家的累赘。

夏苗的爸爸是他们那一带有名的混混,一只狰狞的老虎纹身横跨了整个背部,手臂上则盘旋着一条五爪金龙,脖子上带着小拇指那般粗细的假金链子,手上、牙齿上,到处金光闪闪。

一副混世魔王的标配,让人不敢招惹。

自林柯隶记事起,他就在走街串巷地收保护费,夏苗能走路了,便拿着小木棍挨家挨户地敲敲打打,学她爸爸学得有模有样。

夏苗和林柯隶同岁,上的是同一所小学,可只要是那一片的孩子,几乎都不搭理夏苗,因为他们自小便或多或少从大人们咬牙切齿的交谈中听见,夏苗的学费都是他们所交的保护费。

林柯隶招惹上夏苗,全是因为他好心。

夏苗就住在林柯隶的隔壁,夏苗的爸爸整天除了收保护费,就是帮人打架,到处寻衅滋事,一天到晚看不到人是常有的事,夏苗家里没别人,他爸爸不在家,她就得挨饿。

那天傍晚,林柯隶揣着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给自己买了一杯奶茶,他躲在墙角只喝了一口,便被夏苗看见了。

夏苗腰间紧紧系着一根带子,将整个肚子都勒得凹陷下去,她偏着头紧紧盯着林柯隶手里的奶茶,林柯隶急忙背过手,警惕地看着她说道:“你想干什么?”

夏苗伸出手摊开,下巴一抬,倨傲地说道:“我也要喝。”

林柯隶想到夏苗平时的恶行,有些畏惧地咽了一口口水,可为了这奶茶,他攒了两个星期的零花钱,林柯隶壮着胆子拒绝。

夏苗却威胁他说道:“你要是不给我,我就告诉你爸爸你偷钱买奶茶。”

林柯隶气得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争辩,“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不给就不是不给,你要告就尽管去告!”

夏苗见这招行不通,眼睛滴溜溜一转,转眼就换了一副脸色,可怜巴巴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和他道歉道:“我不告了,我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你就让我喝一口,我保证,就喝一口。”

夏苗眼巴巴瞧着他,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被勒住的肚子断断续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林柯隶就心软了。

他犹豫着递上奶茶,强调道:“你只许喝一口。”

夏苗喜笑颜开地一把抢过,深吸了一口气,连喝了几大口,林柯隶看见奶茶瞬间就见了底,急红了眼,可夏苗一直防着他抢,一边躲闪还一边松开了腰间的带子,把奶茶喝了个底朝天,林柯隶愣神的功夫,她又把封口扣开,一口吃掉了所有的珍珠。

顺畅地做完一整套动作,夏苗才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巴,打了个满意的嗝,毫无悔意地把空包装还给林柯隶,笑眯眯地道歉道:“对不起啊,我的一口比较大。”

林柯隶从未觉得如此委屈,愤怒让他将手里的塑料包装狠狠地砸在夏苗的跟前。

“你跟你爸爸一样,都是吃饭不给钱的强盗!”

林柯隶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和夏苗多待一秒,都会让他想起刚刚同情她的自己有多愚蠢。

可是第二天下课后,一向独来独往的夏苗居然端着一杯奶茶径直走向了林柯隶,那时候他们六年级,家里对零花钱管控得极严,对于平时只能吃五毛辣条的小学生来说,几块钱的奶茶无疑是个稀罕物。

可是夏苗送了一杯奶茶给林柯隶。

夏苗将奶茶重重一放,认真说道:“我和我爸爸不一样的。”

在林柯隶懵懂的认知里,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同,哪怕夏苗今天还了他一杯奶茶,可昨天抢了他一杯也是事实。

林柯隶也敏锐地察觉到同学异样的眼光,等夏苗一走,那杯奶茶就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一杯奶茶结了怨,也结了缘。

林柯隶的父母开了个小餐馆,餐馆在一楼,他们一家住在二楼。

夏苗自那以后,便常端着小碗来林柯隶家里蹭饭,她站在门口甜甜的笑,说她和林柯隶是朋友,他父母便只能请她进来。

林柯隶那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夏苗这种行为,他父母说,这叫脸皮厚。

蹭了几回以后,夏苗便领着她爸爸登门致谢了,林柯隶躲在父母身后低着头,眼睛却偷偷往上打量。

对上夏苗的眼睛,她就俏皮的笑,林柯隶立刻就厌恶地撇开头。

那天过后,夏苗就成了他们家的干女儿,夏爸爸以强硬的态度说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父母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喝了夏苗几杯茶,便算走完了流程。

夏苗从厚脸皮的蹭饭,变成理所当然的蹭饭。当然作为回报,林柯隶家从此便不用交保护费了,可是这样的特殊却等于一场灾难。

同学们从不搭理夏苗,变成了不搭理夏苗和林柯隶。

夏苗满不在乎,可林柯隶却有苦难言,夏苗理所当然的开始和他一起上学放学,然后直接回到他家吃晚饭,一起做完作业,再回自己家睡觉。

两个月过后,夏苗为数不多的东西便陆陆续续全落在林柯隶家里,卫生间有她的毛巾,书房里放着她的漫画书,她的鞋也开始出现在林柯隶家的鞋架上,俨然已经成为她们家的一份子。

夏苗吃得少,再加上她会主动承包洗碗的工作,他父母除开起初有几分被逼迫的不乐意以后,便只当自家多雇了一个洗碗工。

夏苗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往林柯隶家跑了。

可尽管知道她不是白吃白喝,林柯隶依旧讨厌她,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社会气”。

初一的时候,夏苗开始给自己“纹身”,她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方法,用针蘸着墨水在自己脚踝上刺了一个“隶”字。

她跑来给林柯隶看的时候,林柯隶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白痴。

夏苗提着裤腿左右显摆了一圈,林柯隶蹲下去捏着她的脚踝,字刺斜了,而且刺得很丑,肿成了一圈,他恶意地使劲按了一下,夏苗痛得一缩。

林柯隶不动声色地将手上沾的一点血抹在夏苗裤腿上,才站起来道:“你没事为什么给自己纹身啊?”

夏苗笑弯了眼睛,“我爸爸说的,喜欢什么都纹上,这样才有气势,才霸气。”

林柯隶想起她爸爸俗气的样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夏苗说了喜欢。

夏苗凑上来,瞪着大眼睛补充道:“我喜欢你啊,才纹你的名字的。”

说着还懊恼地掰着脚踝看了看,抱怨道:“你名字笔画又多,纹着疼死了。”

林柯隶吓了一大跳,在他们那个年纪,还没有人可以把喜欢说得这么坦荡,而这个人是夏苗,直接让他从惊吓变成了惊恐。

他磕磕巴巴地呵斥她,“你……你不要乱说!”

夏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喜欢干爸干妈啊,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原来是这种喜欢,林柯隶悄悄松了口气。

夏苗才不管林柯隶在想些什么,她拉过林柯隶的手臂,快速地在他手上划过,林柯隶疼得一跳,撤回手才发现手臂上冒出了血珠子。

他皱着眉吼道:“你又要干什么!”

夏苗捏着一根针,理所当然地说道:“既然我刺了你的名字,你就也应该刺一个我的,这样才公平。”

又不是我让你刺的!林柯隶腹诽道,夏苗做事是非办到不可的,林柯隶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最终提议说他写一个不擦,效果也是一样的。

夏苗不乐意,可是林柯隶不同意,她也刺不了,便只好与林柯隶达成协议,每天都要写,不许擦。

自那开始,林柯隶的手臂上便多了一个苗字,每天由夏苗珍而重之地写上,写了三年,风雨无阻。

林柯隶喜欢夏苗的传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夏苗的脑子慢半拍,她根本不懂同学不怀好意的哄笑是什么意思,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夏苗也能从身后跳起来,吊在林柯隶的背上,然后在一众小弟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初二的时候,夏苗就有了一群跟班,在某些孩子眼里,夏苗的爸爸无疑是威风八面的,他们便投桃报李与夏苗交好,人前人后都恭恭敬敬地称夏苗为苗姐。

林柯隶私下里因为这个老气的称呼笑话了夏苗许多次,夏苗却不懂,林柯隶看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伸出一根手指就想戳她的脑袋,可不知道想到什么,手肘一弯又摸回了自己的后脑勺。

林柯隶提醒自己,不要把夏苗当成朋友。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和夏苗撇开关系,可无论他怎么解释,那些理由在夏苗显而易见的亲近中都没什么说服力。

可见夏苗对他确实是很好的。

快要中考那阵子,林柯隶的状态突然变得很不稳定,他不像班上那些尖子生对于重点中学十拿九稳,也不像夏苗早就做好交付择校费的准备。

越紧张,课便越听不进去,这些夏苗都是看在眼里了的。

晚自习下课后,林柯隶照例等夏苗一起回家,她却一反常态的磨磨蹭蹭,等到她那群跟班都散尽以后,才蹿到林柯隶跟前,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一个篮球,兴奋地说道:“隶哥,打球去?就我们俩。”

林柯隶眼睛一亮,可转眼又暗淡下去,“大晚上的打什么打,篮板都看不清。”

夏苗把书包挪到胸前,鼓捣几下又掏出一个东西,是一个老式的手电。她得意地举着手电晃,脸上是一副“我最聪明的神情”。

她要干的事情,林柯隶向来是逃不过的。

虽然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可夏苗依旧像个假小子,她没什么朋友,整日和那群跟班混在一起,倒也练出一手好球技。

打了四十五分钟,林柯隶输了五个球,便掐着腰连连摆手,夏苗就转着球在他面前显摆,林柯隶没好气地将球从她指尖拍下来,“转什么转,也不怕把指甲转秃了。”

夏苗也不恼,等林柯隶把气息稳一些以后,才挑衅道:“还打不打?”

打,怎么不打,打球都输给夏苗,这怎么能忍。

下半场一开始,林柯隶便觉得夏苗状态不对,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连续几个很容易进的球,夏苗都投偏了,夏苗在让他,林柯隶突然就生了闷气,连打球都要夏苗让。

他用力将球朝篮筐丢去,重重地撞在篮板上,可这个时候手电却突然一黑,林柯隶只听见夏苗“哎呀”一声叫唤,就没了声响。

林柯隶拍拍手电,亮了以后急匆匆奔过去看蹲在地上捂着脸的夏苗,他拉开夏苗的手,便看见夏苗手心一滩血,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道:“隶哥,我的牙。”

表情夸张得有些滑稽,林柯隶想笑的心情怎么都忍不住。夏苗幽怨地瞪着他,“还不是为了你能放松点。”

林柯隶拨弄着她松掉的牙齿,询问道:“你怎么不躲啊?”

夏苗跺跺脚,用手提了提裤边,“还不是这裤子太大了,我踩到了裤脚躲不动。”

林柯隶这才注意到夏苗穿了一条无比肥硕的校服裤,一边的裤腿卷着,另一边却被拖在地上,林柯隶比了比,“这是我的校服裤吧?”

“是?”夏苗惊讶地拎了拎裤子,“干妈一起洗的,我随便就拿了一条。”

林柯隶到底没忍住,一根手指抵着夏苗的额头戳得她后仰了十五度,他无奈地蹲下去帮夏苗挽裤脚,却在手电微弱的光芒下看见夏苗的脚涡有一个小巧的隶字。

他捏着裤腿轻轻一搓,擦不掉,真是纹上去的。他有些心虚地捂着手腕,夏苗每天都会记得写,他也会记得偷偷擦,这一下倒显得他不真诚。

夏苗不耐烦地催促他,林柯隶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就被他刻意地忽视过去了。

他与夏苗原来已经熟到连校服裤都会弄错的地步了,有些羁绊不是不承认,便可以当做不存在。

林柯隶中考发挥得不错,夏苗择校费也交得够多,理所应当就进了同一所高中。

高中生夏苗多了一颗金牙,就在门牙旁边的第三颗,平时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总是晃人眼睛。

林柯隶不用问都知道,这肯定是她爸爸的杰作,夏苗说,这是她们家唯一的一块真的金子,放哪儿都不保险,装在嘴里,真出事儿了才能应急。

林柯隶却觉得她爸爸纯粹只是人俗。

夏苗的爸爸和她身边的朋友都不是什么规矩的人,可夏苗除了小时候调皮了一点,越长大却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两样,规规矩矩的发型和穿着,一看就成不了大器。

跟班散尽以后,夏苗真的就成了万千普通高中生中的一员,可依旧没什么朋友,因为她的爸爸在整个县城依旧臭名昭著。

林柯隶的妈妈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应聘了学校食堂的工作,每天便会从家里给林柯隶带一份午饭,林柯隶觉得自己是在搞特殊,不肯去后厨吃,夏苗每天便尽职尽责地负责将他从教室拽到后厨。

林柯隶抱怨为什么夏苗这么听他妈的话,夏苗就笑嘻嘻的回答说,因为干妈对她好。

只有林柯隶一家人知道,其实是不好的。

他父母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对夏苗的厌恶,仅仅是用一个干女儿的身份,便将夏苗托管在了他家,虽说学费不必林柯隶父母承担,可夏苗越大总有花他们家钱的地方,就这么一点,就让林柯隶的父母觉得被占了便宜。

对于他们这种小市民阶级,被占了便宜是天大的事。他妈妈等林柯隶吃完午饭就会将剩余的菜整理一下,让林柯隶带给夏苗,做这些功夫不过是为了应付夏苗那个不好惹的爸爸。

夏苗不知道是真傻还是缺根筋,从未察觉到过他父母对她的敷衍。

林柯隶一开始是害怕挑明,后来是不愿让夏苗知道,他总会在食堂额外买点荤菜放进饭盒,夏苗看见丰盛的菜肴,越发对林柯隶一家的厚待感恩戴德。

甚至因此觉得自己有保护林柯隶的责任。

夏苗的这些心思是林柯隶偶然间知道的。

高中的厕所一向是男生偷偷抽烟的圣地,他们聚集在一起,抽完就把烟蒂按在塑料盒子里,然后倒进厕所,可是那一天学校突击检查,有一个人慌不择路,竟然将塑料盒里的烟蒂朝窗外倒了出去,而那时,林柯隶与夏苗就在正下方。

夏苗下意识的,就用手臂去挡,大部分烟都灭了,可也有来不及按掉的,掉在夏苗胳膊上,就烫出一个圆圆的伤痕。

夏苗疼得狠吸了一口凉气,林柯隶看得分明,若是夏苗不挡,那枚烟蒂就会掉在他的脖子上,他心里蓦的有些心疼,“手不是肉做的?挡什么挡?”

夏苗嘿嘿傻笑,“我得保护你。”

林柯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夏苗拍拍胸脯,“干妈供我午饭,就等于交了保护费,那我就有义务保护你,我爸说了,这叫职业道德。”

林柯隶觉得她说的全是歪理,没好气地扯过她的胳膊轻轻的吹,“你爸教你舍己为人了?你见过你爸为别人挡棍子的?”

夏苗手臂上掠过一阵凉爽的风,她低头看着林柯隶的头顶,突然觉得心痒痒,急忙抽回了手,“那我为什么要帮你挡烟蒂?”

“我怎么知道。”

夏苗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林柯隶,仿佛还没有从刚才怪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又掉入了另一个怪圈。

夏苗是个喜欢刨根问底且异常执拗的人,她想了几天以后非常郑重地将林柯隶堵在了楼梯口。

没有给林柯隶任何发问的机会,自顾自地握着林柯隶的手,捂着心口就开始默数,良久,她睁开眼睛,认真说道:“我知道我为什么要保护你了。”

林柯隶当时第一个想法是赶紧走,可被夏苗那样认真地盯着,却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这好像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是林柯隶可以确定的有两点,一是他不讨厌夏苗了,二是,他也不喜欢夏苗。

如果按照心跳加速来评价是不是喜欢一个人,那林柯隶确实不喜欢夏苗。

他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夏苗更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她只享受自己的喜欢,林柯隶是否回应是否接受都无法动摇她的情感。

她的喜欢更像是一个人的自娱自乐,如果不是有一阵子流行在校服上绘制各种图案,夏苗的秘密也不会被发现。

她那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的白色校服外套里侧,写满了矫情的散文诗和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林柯隶。

起初并不知道那件外套是属于谁的,校服掉在走廊上,有同学捡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玄机,那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把林柯隶叫了过去。

那件外套被强行塞到林柯隶怀里,他看了半响也没能认出那是谁的字迹,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承认,撇开起初那份被暗恋的欣喜,时间长了,林柯隶便有几分难堪。

那件衣服被摊开贴在黑板上,夏苗咬着包子走进教室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正在造作着用夸张而恶心的语调念着里面的诗句。

处在哄笑中心的林柯隶脸色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夏苗仿佛没有察觉教室里诡异的气氛,疑惑地看了一眼黑板,自顾自地拿下衣服。

讲台上的男生拽住她的帽子把她拖了回去,问道:“衣服是你的?”

夏苗翻过来看了一眼,确认以后点点头。

众人看看林柯隶又看看夏苗,突然就都噤了声,眼睛里的兴奋在女主角成为夏苗以后便都变成了同情。

人群散开,夏苗才看见教室中央的林柯隶,她眼睛倏然间一亮,将口中的包子对半掰开,笑着递过去,“隶哥,吃饭了没?”

他们以往经常这样分包子,只不过是林柯隶的包子,夏苗死活要吃一半,他才会勉强分给她,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习惯。

林柯隶没接,那些已经散开的男生见此又来了兴致,吹了一声口哨,问道:“夏苗,你喜欢林柯隶?”

夏苗神态不变,回答道:“对啊!”

林柯隶嘴角下压,表情就彻底冻在了脸上。他早该知道我行我素的夏苗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会最直观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却觉得难堪,这种在学生时代比较晦涩的情感以这样的方式被公之于众,就好像一条锁链强行绑架了两个人,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自己要承受的异样的眼光和不怀好意的评价。

而这些都是因为夏苗。

林柯隶做了此生最为冲动的一件事情,拎着那件衣服丢进了垃圾桶。他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表达了自己被牵扯的不满和想要置身事外的态度。

夏苗呆滞地看着他,手一用力,包子就被捏成了碎块。

当天晚上,夏苗拦住了他,她张开双手挡住了林柯隶所有的退路,逼着林柯隶不得不停下来。

夏苗在开口前深吸了一口气,可音调还是有几分颤抖,“把你牵扯进来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林柯隶捏着书包带子的指尖开始发白,才听见夏苗沉寂很久后的下一句,那样委屈但是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控诉的一句话。

“可是我也会难过的啊。”

林柯隶很想向夏苗道歉,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夏苗与他赌着气,在学校都避着他。

然后林家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了,林柯隶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爸爸会中彩票,足足有一百多万。

开奖的后三天是林柯隶十八岁的生日,可父母还未从大奖中缓过神来,送走了前来祝贺的一波亲戚,又被另一波拉进了餐馆。

他站在窗口等父母回来,却看见夏苗鬼鬼祟祟从自己家里出来,猫着腰从一根柱子飞快地挪到另一根柱子,捧着一个小盒子,一会儿放在门口,一会儿又搁在窗台上。

林柯隶见她纠结的样子想笑,可是又不想让她发现,一憋着竟然岔了气,夏苗听见咳嗽声抬起头来,瞧见是他气鼓鼓的就想走。

林柯隶急忙叫住她,“要不要上来坐坐?”

夏苗斟酌了一会儿,“是你请我,我才去的!”

林柯隶早就盼着和她和好,忙附和着点头,夏苗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上楼,重重地把盒子撂在桌子上,“呐,给你的。”

林柯隶疑惑地拆开,是一个小金球。他捏着金子问道:“哪来的?”

夏苗咧开嘴露出自己的牙齿,“我爸爸说你们家发财了,我想着普通的礼物你大概看不上,就去金店把牙齿融了。”

说完又怕林柯隶不收,忙补充道:“我重新换了一颗假牙,这个你还给我我也用不了了,再说了,我不白送的。”

林柯隶从未听过夏苗有什么要求,有几分好奇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有钱就可以干很多事情。”夏苗拧着眉头,“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林柯隶将盒子关起来,“行!等我大学毕业我就带你出去,做不到我就把金子还给你。”

他将盒子系好,系到一半却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你之前想送我什么礼物?”

夏苗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右手的指缝,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纹着一个小小的隶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夏苗将他的名字纹在身上了,林柯隶见怪不怪,便也坦荡地问道:“你纹我的名字算是送什么礼?”

夏苗一字一顿地认真答道:“送的是心意。”

而后林柯隶也收到过无数的礼物,有贵重的也有精致的,可都像是按照流程走一个过场,再也没有人如此郑重的和他说,送的是心意。

“我原谅你了。”夏苗别扭地说道。

林柯隶想,她真是一个洒脱的人,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全凭自己喜好,可这样一个没有羁绊的人,何尝不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也许哪一天,她也会轻描淡写地说着不喜欢。

那天晚上,夏苗的爸爸破天荒的来拜访,岁月把他变成了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唯独那种可怖的神态从未变过。

一桌五个人,只有夏苗是真的在吃饭,她爸爸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苗苗喊了这么多年的干爸干妈,也该有她的一份吧?”

说着拍了夏苗一下,她才后知后觉地从碗里露出头来,表示自己的期待,“那我也可以买很多东西?”

林柯隶的父母表情僵硬,他妈妈悄悄捏了他爸一下,他爸爸便尴尬地笑笑含糊其辞的应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爸爸一笑,全桌人便也开始笑,唯独林柯隶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在发麻。

林家要举家搬迁,买的半夜的票,正好林柯隶高中已经毕业,没有了转学的麻烦,林柯隶是在前一天才被通知了这个消息,他父母要求他尽量少带东西,悄悄走。

他的父母一边筛选东西一边埋怨夏苗,白吃白喝不说,还想分他们家的财产。

林柯隶辩解了几句,“夏苗不是这样的人。”

却被他妈妈无情的反驳,更是被警告不可以给夏苗透露任何的消息,他们这一次一定要摆脱这父女两个祸害。

林柯隶打心底里排斥用祸害来形容夏苗,他父母可能也看出了他的不满,东西收拾好以后他们便守着林柯隶,三个人在房间大眼瞪小眼,各有心思。

这时候便听见了夏苗清脆的喊叫声,林柯隶似乎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快速地打开门,没有给父母任何开口的机会。

夏苗神秘地告诉他,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拐了几个角看不见熟人以后,便立刻收拢了脸上的笑意,递给林柯隶三张火车票。

“这是明天下午的火车票,我随便选了一个目的地,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林柯隶心里一紧,他仔细观察夏苗的神情不像是在试探,才强撑着笑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夏苗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还不懂,财不外露的道理你不知道?为了钱,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这一番说辞跟他父母说的竟然分毫不差。林柯隶干笑着,“谁会动这种歪心思?”夏苗紧咬着下唇,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良久,她低声说道:“我爸。”

林柯隶对于夏苗的坦诚一向无所适从,面对这个早已经知道的答案,他不知道应该装出愤怒还是惊讶。他还没办法像父母那一辈人一样,随时都能换上一副虚伪的面具。

夏苗说,她爸爸想要占有这笔钱,暗地里接触了好几个人,虽然还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但还是早点走比较妥当,她也不想自己的爸爸犯罪。

林柯隶捏着手里的三张票,很想问问夏苗自己的打算,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早知道他父母将她当做外人,而那些所谓的期待都是假的。夏苗却抢先开口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说到最后却更像是嘟囔,“我又不傻。”

林柯隶有些怔仲,夏苗大大咧咧,应对外界的反应总是温吞,总让人下意识觉得她傻,他父母有时连自己关心里的敷衍都毫不掩饰,不过也是觉得夏苗人傻。

可是夏苗不傻的。

认识到这一点,林柯隶突然觉得夏苗才是那个冷眼看他们唱戏的人,她看破却不说破,让林柯隶觉得羞愧。

故事的最后,夏苗对林柯隶说会去火车站送他。

末了又小声补了一句,“你还会回来吧?”

林柯隶觉得夏苗是知道的,知道他不会再回来,所以才会乞求着问他,你还会回来吧。

这个问题,林柯隶没有回答。

别人总说夏苗是因为她爸爸不上心,才被教得那样迟钝,可林柯隶却觉得,正是因为夏苗没有在大人的世界里浸染,才会对整个世界保留真诚,才没有过深的心思和考虑,才会比一般人更加随心所欲。

林柯隶没敢告诉夏苗他父母早有打算,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可这个时间差却代表着夏苗被抛弃,被她所谓的干爸干妈留在了县城,

他将火车票拿回去,他父母都不约而同地撇开了头,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林柯隶想着最起码多留几个小时,用夏苗给的票离开,这样也不至于让夏苗太过寒心,他父母却说夏苗的爸爸不是个好人,多留一会儿便多一份危险。

林柯隶受不了苍老的父母那么卑微的乞求,尽管万般不舍,他还是被连拖带拽拎上了火车。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跳火车的镜头,这时他才发觉,他也是喜欢夏苗的,只不过他习惯了夏苗的陪伴,才有了平淡得不像心动的错觉,此时一想到可能永远不见,心脏竟然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总要离别才能放大那些被忽视的情感。

林柯隶他们走出了县城才发觉一百多万在外面也根本成不了大事,他们只能买下一个店面,依旧做着餐馆生意。林柯隶却松了一口气,他一直都知道一夜暴富并非好事,这样能维持原样反而能保住初心。

他在大学期间辗转得到夏苗的消息,她没有考上大学,在本地做了一个纹身师,她爸爸因为盗窃被抓进去了,告诉他消息的同学对着他挤眉弄眼,说着夏苗独身多年的八卦消息,林柯隶哑然失笑。

林柯隶觉得夏苗的喜欢和别人的不一样,别的女生该有的羞涩和忐忑她通通没有,而这些都让林柯隶觉得她的喜欢不过是不真实的错觉,可大了才知道,喜欢是千姿百态的,他忐忑怀疑,不过是他也动了心,才会担心对方只是一时之欢,才会畏手畏脚不够坦诚。

可是他现在也想和夏苗一样做一个简单的人。

林柯隶觉得自己始终会回去的,因为有人还在等他带着她去看山川和大海,因为每一份真诚的情义都不应该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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