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联想

苏鸿启

借用天色变化描摹内心世界的诗文，古今中外都有。尽管色调本身并没有感情因素，但人们在感受色彩时，会产生某种联想，从而赋予色调以特有的内涵，于是产生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勾起了人们对岁月流逝的慨叹；于是引伸出朝日喻青春，“你们(青年)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发出了对后生的礼赞。

朝日、夕阳、黄昏，都形象地反映出这一时段的自然特色。对“朝日”之去“夕阳”之来作为一种体验，本质是一种对象化的自我感受。因此说，体验着“夕阳”是一个问题，体验着“夕阳”的原因却是另一个问题。

夕阳是一种照亮而不刺眼的光辉。夕阳之晖固然不如朝日的光强劲热烈，对人类的直接功用也不能与之相比，但试想想看：没有夕阳的存在，世界是什么样子?停滞将是永恒的寂寥，人们将缺乏了认识夕阳、感受黄昏朦胧光感的机会。一切同此有关的诸如黄昏与青春有约，却无缘在人间存在，那该是多么无趣乏味且又可怕!

从人生的整个过程来看，朝日与夕阳并无本质的区别；它们都是跃动着的生命，各有各的魅力。夕阳淡泊隽永，锋芒不露，既没有必要敬畏名山大川，又没有必要去赞叹大漠孤烟；既不隐于人前，又不必藏于人后，我就是我，认清自己比注视别人更为重要。人生的大风大浪，老年人经历过了；成败得失都成了过眼烟云。此刻他就站在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上，安恬地或坐或走，或休闲或劳作，回首前尘，一切的一切都淡淡如水，唯初衷不改。几十年的生活印证，他们终于在离退休后顿悟了：并不是老年拥有的财物、权势、声名使他们自己快乐，而是只有老年人喜欢的才能给他们自己带来欢快。正如一位长者经常乐道的：“晚年内心上的阴影，多半是自己挡住了阳光形成的。”

夕阳是一种平和而不陡峭的高度。夕阳西下，地上的景物笼罩在一片明亮的红光之中，连我们自己也被这亮亮的红色包裹着了，落日的奇观吸引着人们，欣赏这“满目青山夕照明”的美景。

夕阳不单带给人间情与美，也促人反省。在她那柔和又平静的辉蕴里，人们会悠然忆起曾走过的美好的人生之路。这是因为与昨天有了距离，自己能看清了，可以从记忆沉淀出令人感动的东西来，那是精神珍藏品，有利于下段路程的起步。

有人不主张老人怀旧，认为它对老人是弊多利少。其实，人生不能拒绝怀旧，怀旧不是想再现昨天的一切，而是想从过去中发现真的自我，甚至可以说是自我拯救，想在明天再现昨日的美好并弥补昨天的遗憾，从而清醒并有力量走好夕阳——黄昏之路。但人生不能恋旧，沉湎于过去的辉煌或沉浸于昔日的苦海，那肯定会错乱了步法——这倒是老年人的一大禁忌。

夕阳是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安详。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会看到几多夕阳西下时的大自然的盛典，仿佛宇宙把自己的全部光华，在这一瞬间都倾泻在大地之上，让人们尽情地享受这夕阳之红!

人生走到夕阳，最需要的是感情、生活、健康各方面的安全。如果缺乏它，会有一种失去依傍的彷徨和不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老非艰，养为难”的道理。

当然，老年人充分领略夕阳的绚烂在黄昏难以久留的道理，所以，他们于公说：“蜡头不高只管点”!于私又惜时如金，让自己的分分秒秒活得安祥，属于他自己。自信老人也是一帧独好的风景。

夕阳是一种不再需要别人欢呼的从容。夕阳给人的直觉感受，是满目金黄色扑面而来。在斜阳晖照的色彩感中，给人留下了悠悠不尽之意，真是“日暮待情人”，趣远而情深。

悠悠岁月天难老，人易老，一分夕阳一分美。老年人，不需要别人认同自己是什么，只需要认同是个长者就够了。有人说“一切都会衰老。老就老了吧，安祥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这是何等的从容，洒脱!

是的。当我们说“夕阳无限好”时，意味着对此去的岁月已有了精神准备，融一腔深情于“安和处世”之中，为自己营造一个温馨纯洁的圣坛，即使黄昏来了也不觉得意外。恰恰是由于做到了这一点，反而使垂暮之人获得了一种从容的心情，可以过好生活中的每一个夕阳西下。

不过，有的老者对于黄昏思考得太久，太多，反而忽略了今天的夕阳多绚烂，陷自己于恍恍中难以终日。

本来么，生命的路，不管走得顺的还是走不顺的，摆在眼前的路都是越来越短的，过去的则越来越长。平凡的与不平凡的，莫不如此。此时要让理性入主，罢攀比，守心田，少收几文，多收几年。斗室心宽，布衣得暖，蔬食三餐。喜时吟诵，畅时浅酌，倦时休眠，可消闲，可适意，可图安，乐自然，乐优游，做一个追求幸福晚年、体魄康健的平常长者。

火种共燃料一质，晚霞与朝霞齐辉。在人生的画卷上，黄昏的晚霞，奉献了最后的光热。黎明的朝霞，点起了青春的火把。它们都是活跃生命的写真。

当然，金黄色的晚霞的丰富并不表示淡红色的朝霞纯洁的无知，而是表示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岁月毕竟教会了老年人一些什么，他们理应是年轻人蔼然可亲的智慧长者、经验的导师。他们在生命的夕阳里不断发出强光，用自己的余晖点燃更美的朝霞；今天的朝霞不忘昨天的晚霞。晚霞，朝霞，都有唱不完的歌。

然而，人生是一本不易读懂的大书，老年人啃了几十年，有的还不大明白，有待后生自揣摩；但老年人的情怀并不难读，倘若有人能耐心地去读，会从那深深刻印在面颊上的纹沟，读出难忘的韵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