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就在那里

步惊云

冒着生命危险去爬山，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三百年前的人都这么说。三百年后的我，读着人类登山史上的疯子、傻子们的故事，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我从未体会过站在高山之巅的极致感觉，只得去书里寻觅。罗伯特·麦克法伦的《心事如山》，就是我最近“攀爬”的一座山。在书中，我同登山者们挤在狭小的帐篷里冻成一团，在寒风凛冽中熬过漫长一夜；我们在晨曦中出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坚硬的冰脊上……

必须承认，这里有我从未见过的，令人惊叹的，崭新的场面。这是一本关于登山的书，更是一本介绍人类和群山爱恨交织的书。博学的剑桥大学学者麦克法伦从人类学、地理学、历史学入手，结合自己的登山经历，系统地介绍了西方人对山的认识过程。

从厌恶、恐惧，到相识、眷恋，与时间同步的，是观念的变化。人们对于自然的认识囿于实际生活的需求，食不果腹的那些年，牧场、庄稼地、水渠等和农牧业有关的视野构成了主流社会认可的风景。在那时的人看来，被驯服的自然，才是风景，山是危险之地，会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人类跺跺脚，不经意的一声咳嗽，或者雪坡上小鸟的翅膀一振，都可能引发雪崩。

麦克法伦说，在十八世纪中期之前，登上高山的人，更关心的是生存，对于风景的惊叹常常出于本能反应。到了十八世纪下半期，人们开始把山与壮丽宏大的景观联系起来。1786年，帕卡德医生登上阿尔卑斯山的勃朗峰，墨水在碰到纸张之前冻成了冰，所以他没能在峰顶记录下当时的温度。那是人类首次征服欧洲最高峰。

征服這个词简直是登山的御用术语，充满了应对强者的勇气和力量。十九世纪以后，一座又一座山被人类征服。征服群山，成为探险者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沉淀几个世纪的热情喷涌而出，越来越多的人长途跋涉，向那些陌生的山峰逼近。那是致命的诱惑。在和山峰的秘密约会中，许多人倒在他们付诸全部激情的终点之前。12岁那年，麦克法伦在书里认识了马洛里，“我在外祖父家读到一本名叫《为珠穆朗玛峰而战》的书，书里记录了1924年乔治·马洛里和安德鲁·欧文攀登珠峰并失踪的故事。”麦克法伦由此萌发了追逐高山的念头。

马洛里和他的珠峰，是《心事如山》中最令人痴迷的部分。1921年，马洛里第一次向珠峰迈进。入夜，马洛里就着营地的灯光给妻子露丝写信，“珠峰是我见过最陡峭的山脊。但是亲爱的，她迷住了我。”在马洛里的带领下，人类首次找到了攀登路线。

第二年马洛里和他的团队创下了攀登的最高纪录，但7名随行的背夫因雪崩葬身，登山队随即撤回。但珠峰仍在。当第三次“冲击令”向他招手，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出发。这是一次宿命之旅。出发前他和朋友说，这一次更像是去战场，也许不能活着归来。

1924年2月的一天，露丝站在利物浦码头旁，和丈夫挥手道别。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道别，彻底的分别。75年后，国际搜寻探险队在珠峰山脊上发现了马洛里的遗体，他已化作冰雕，成为雪山的一部分。

第二次攀登珠峰回国后，有记者问马洛里，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山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