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张 绮
“这次期中考试,大家做10道题,外籍同学做5道。”台湾成功大学(以下简称“成大”)的讲台上,老师抱着一沓试卷。
“侨生呢?大陆同学呢?”讲台下,有同学问。
老师头也没抬,“只要是中国人,都要做10道题。”
“那台湾同学呢?”一阵几乎异口同声的响亮的声音。
老师笑了,“都在学习‘中华民国宪法,还能不说自己是中国人吗?”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夏天怡一声不吭,谨记父母的反复叮嘱,“千万要保持低调,千万不要和别人争论。”
作为班上唯一一名大陆学生,她已不是第一次直面这样“敏感”的场面。这名20岁的大三女孩来自复旦大学,作为交换生,她将在台湾成功大学政治系学习118天,和台湾同学一起修课、参加期末考试,学分和成绩直接转入复旦同类课程。虽无留学之名,却近乎留学之实。
从2005年台湾开放接收大陆交换学生至今,已有近千名大陆学生去过这片“最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近日,台湾“教育部”对外宣称,最快2009年8月将正式招收2000名左右大陆学生赴台攻读学位,半世纪的两岸被割裂的学历互认和学生交流将第一次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弥合。而夏天怡们的故事,将必然为真正赴台留学者所延续和重复。
最熟悉的陌生人
临去台湾前,有老师提醒夏天怡,别带禁书,别复印太多资料,海关可能会没收;别在机场帮陌生人带东西,怕遇上贩毒,贩毒在台湾会判死刑;如果有机构颁奖学金要三思,可能会有目的;不要乱搭机车(摩托车),台湾机车太多,交通事故高;不要激烈和人争论政治问题……
但9月中旬,南京理工大学光电学院大三学生李一扬抵达台北桃园机场时,还是过早地乐观起来。从机场到台北市区路上,高速路“像极了北京的京石高速,其中一座立交桥和北京的莲花桥几乎一模一样”。这让李一扬感到惊喜,“台湾人除了普通话讲得生硬,沟通一点儿障碍都没有!”
3个台湾室友兴奋地帮他整理物品,反复问他,“台湾学生凌晨一两点才睡,我们打键盘会不会影响你?”当晚,李一扬打电话给父母,“好开心!台湾学生比大陆同学还容易交往!”
但一两天后,他被雷到了。半个楼层的学生都慕名而来“参观”这位“传说中的对岸同学”。脱口而出的问题竟是,“你们一出生就能分到田地吗?”
很多时候,李一扬不知如何作答,“我现在和台湾同学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住,但我们之间仍然隔得好远。”
刚到台南成功大学时,夏天怡正赶上《海角七号》被台湾人疯狂追捧,她忍不住去了电影院。坐在黑漆漆的一群台湾学生中间,听着国语、闽南语、日语的不断交错,看着两段日台爱情的今昔纠结,她的“笑点”与周围人始终不同步。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借着微光,她发现他们脸上都带着陶醉。
回来的路上,夏天怡边走边在脑海里搜索属于“我们”的有影响力的电影,结果搜到的全是抗日的战争片。
没有“界限”的校园
上课第一天,夏天怡还是忍不住“全身血液都涌上了脑门”。
老师提到了汶川大地震中的“什么跑跑”,又提到了“台湾一场大火灾,一个老师夹着两个孩子从火海中逃了出来,之后又冲进去救人”。讲台下一片嘘声。
一下课,夏天怡拦住正要离开的老师,“‘什么跑跑叫范跑跑,他的生命观绝对不代表大陆老师的师德,相反,他的博客在大陆引起强烈抨击和批判。”老师瞪大了眼睛,随即恢复了微笑,连连向她道歉。下节课上,老师在班上隆重地再次道歉,“我们班上有位大陆同学,她指出了我的错误。同学们以后要客观地看待大陆。”
从此,老师再引用大陆的情况时,总习惯性地瞟她一眼,“天怡,你说对不对?”
这让夏天怡很惊喜,“其实他们十分愿意倾听和接受不同的声音。”
中国人民大学学生王重圆在台大的学习之初,“脑袋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分裂的”。
台大每个院系都有自己的教学楼,在古色古香、中间有口天井的文学院,每间小教室都完好地保持着历史的痕迹—细小木格窗、从中间推开的两扇木门。
但从这些古风尚存的教室里传出的教书声,总是不乏偏激、前卫与颠覆。台湾高校的老师大多有欧美留学的背景,尽管教学设备齐全,却不喜欢做PPT,而乐于手写板书,“他们喜欢随性展开思路”。
文学院世界史老师被学生公认为“最富颠覆性”。他批判《人权宣言》里的普世价值,主张完全的自由,“贿赂算不算犯罪?不算……”
课下,这位老师既拥有热闹的“粉丝团”,也有激烈的反对者,双方从BBS到课堂上的争吵永远没有结论。无论是“挺”是“踩”,却从没学生到学校投诉他言论偏激。
老师们都不避讳自己的政治立场,有深蓝的老师对王重圆热情得以致“担心会被攻击”,也有深绿的老师以“人数已满”为由拒绝她的选课申请……
半个学期后,王重圆慢慢适应了这样的教学环境,“你没办法偷懒,必须独立思考,否则脑袋只会继续分裂。”
有时亲切,有时生疏
对于眼下只有4个月滞留期的大陆交换生而言,他们还来不及完全消化所见的纷繁的台湾。曾有人和台湾同学讨论政治,争到激动时大打出手;有人因全盘否定了之前的价值观,遭到其他大陆学生的激烈批评。
无论如何,他们都在积极尝试进入台湾人的语境和逻辑,“这样才有对话基础”。
李一扬曾经在一个台北中产家庭借住一晚。同学父亲是一家公司老总,对台湾的政治很关心,和大多数台湾人一样,对大陆的情况不甚了解。他对大陆的红绿灯“不再只是可有可无的装置”感到惊奇。
更多的时间,他和李一扬聊马英九、聊陈水扁,聊蓝绿营的政治作秀,一直聊到凌晨一两点。临别前,同学父亲拍拍李一扬的肩膀,感慨道:“我们小市民关心政治,目的很直白,谁能让我们过上好的生活,我们就选谁。”
但李一扬却几乎从不与室友聊政治,他们也不再问李“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们会开机车带他出校园吃冰、游夜市、吃夜宵、邀请他看棒球赛,他在MSN上告诉南京理工大学的同学,“这是一个亲切的台湾”。
在这间20平方米大、和大陆4人标准的宿舍格局摆设差不多的学生公寓里,有时早上醒来,李一扬会以为自己已回到南京理工大学。
课余时间,夏天怡到成大新闻中心做义工,当大陆海协会副会长张铭清参观孔庙被台南市议员王定宇殴打时,一名同学主动过来道歉:“我替台南人民向你们道歉。人是我们选出来的,我们有责任。”
“那时我的心里像倒了五味瓶,我不像台湾的亲人,也不像台湾的客人,它有时亲切,有时生疏,我不知该怎么定义它!”夏天怡说。
我能给台湾带来什么
这群崇尚自由、独立、不愿“随随便便代表谁”的“85后”,都承认到了台湾,“比以前活得更沉重”。“在这儿,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一个期待被改变的中国形象。”王重圆说。
在东华大学的图书馆里,每个座位都有一盏台灯。李一扬每次结束自习,都要先关台灯,把椅子轻轻挪回原位,才轻声离开。“在这儿,每个同学都这样做,你不这样做,就会被别人轻视,你说的话也没人相信。”
毒奶粉事件发生后,李一扬与大陆同学津津有味地分享过一些恶搞文章,但在东华大学的一次小品表演上,男友送女友一枚钻戒,女生两手一插,嘴一撅,“哟,是不是三鹿牌的呀?”全场爆笑时,他却感到刺痛,“要获得别人的尊重,自己先要自重;以前我们思考得最多的是怎么统一祖国,现在觉得还应该想想如何提升自己。”
离开台湾时,王重圆还在四处托同学帮忙寻找台南的一名警察。她在台南旅游时,钱包和车票都丢了,那名警察借给了她500新台币买回程车票。终于把钱还上时,王重圆“听到心底石头落地的声音”。临走前,一位台湾同学告诉王重圆:“谢谢你,你改变了我对大陆的很多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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