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为何不能海外务农

薛　涌

最近我接待了一个国内来的留学生。他马上就要毕业，赶上美国经济低迷，留下来找工作怕是无望了。他告诉我他未来想去南美投靠亲戚以求发展。当我得知他在国内是农学院毕业时，大喜过望，告诉他南美农业正在崛起，他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一定前途无量。可是他迷茫地看着我，不解地说：“我对农业一点儿也不懂，学的是金融。农业会有什么用呢？”我一时语塞。再问他是否了解去年粮价暴涨对世界农业的影响、以及巴西等南美农业大国的崛起，他竟一无所知。

由此我不禁感慨：当我们的大学生抱怨自己找不到工作时，问过自己是否为工作做好了准备吗？如果你身在农学院，只知道金融时髦，于是一头扎进去，对农业不屑一顾，甚至不知道即使从金融的角度看，农业类股票去年恰恰是华尔街的明星。以如此狭隘的训练在毕业时赶上金融危机，也只能让坐视自己金融专业泡汤了。这样的状态能面对世界竞争吗？

大学生在农业面前如此不得要领，其实和中国的整个舆论环境在农业问题上缺乏想象力有关。记得不久前在两会上，张家口市农业科学院谷子研究所所长、全国人大代表赵志海提出一个非常有眼光的建议：国家应支持农民到非洲创业。他去年随河北省农业产业协会组织的农业考察团到非洲埃塞俄比亚和几内亚，埃塞俄比亚的农业部官员主动找上他，表示对中国的杂交谷子非常感兴趣。赵志海代表计算，埃塞俄比亚现有人口7800万，目前约有700万人口常年靠救济粮食维持生存，另有1000多万人常年缺3个月的口粮，粮食需求十分迫切，初步统计分析，埃塞俄比亚缺口粮食约25-30亿公斤。目前埃塞俄比亚粮食作物面积1.5亿亩，其中谷类作物 (苔麸、手指谷) 4000万亩左右，这些作物至少一半以上可以改种杂交谷子，即2000万亩以上，种植杂交谷子比种植苔麸、手指谷平均每亩增产150公斤 以上，2000万亩杂交谷子可增产粮食30亿公斤以上，完全可以解决埃塞的粮食问题。他进一步建议国家有关部门出面，和非洲国家进行谈判，如果一人种20亩地的话，2000万亩，就可以解决100万人就业，并提高农民的收入。

老实说，看当时两会的提案，如此有根有据的具体意见相当少。可惜，媒体整天围着刘翔闹个不停，赵志海先生的言论仅是一天的新闻，再往后就事过境迁，早已被人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去年曾写过一篇《去巴西种地》的文章，鼓吹中国农业走出去。去年因为全球粮价暴涨，农业一下子成为热门的战略性产业。许多美国农民，纷纷到巴西开拓事业。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几年就拥有了几千英亩农地，俨然是一个农业ＣＥＯ。而中国的农民，则还守着家里的一亩二分地挣扎。这样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也正因为如此，我特地撰文为赵志海先生的观点鼓吹。但文章转了几家报社，却难见天日。一家说：这个问题，我们的读者不会有兴趣。另一家说：你太异想天开，建议太激进，不宜见报。我则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中国的电冰箱厂建到美国就不是异想天开，而把中国的农庄建到海外则成了不切实际的激进想法？当今世界的农业全球化并不比制造业的全球化落后，为什么媒体对农业有如此大的偏见？

认真反省一下，这样的偏见也并非无缘无故。记得1979年我考大学那年，班上一位尖子学生高考失手，最后上了农学院。她一下子成了同届中“最惨”的，灰溜溜地仿佛是去上山下乡，毕业后赶紧找了个外贸的工作。在那个年月，谁会正眼瞧农学院？后来农村的学生在大学中比例越来越小。况且即使有农民子弟，大家读书的首要目的就是脱离农村。谁会再留恋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这样，校园里就更缺乏对农业的讨论了。现在媒体的编辑记者，也多半是在这样的大学里读的书，不知不觉对农业形成了偏见。他们一听说让农民出国创业，本能的反应就是异想天开。

在我看来，不仅中国的农民要去海外创业，中国的大学生也应该到海外务农。我对赵志海先生的意见的唯一补充是：中国农业海外开拓，切不可走小农经济的路。比如一人种20亩，实在是小打小闹。应该有经营几千亩上万亩大农场的气魄。要做到这一点，仅仅送农民出去是不够的，还应该鼓励大学生特别是农校的学生出去，把先进技术运用于规模经营。中国素来待农民太薄，使农民缺乏资本积累，乃至开拓地广人稀的边疆，如当年闯关东，也在新的环境克隆内地的小农经济模式，利润很低。如今的海外开拓，切不可重复这一模式。而应该鼓励国内的资本和农学院的技术、知识，以及农民的劳动力相结合，走大农场的路。当年欧洲人到美洲建立的甘蔗种植园，就是以规模取胜，使新技术在那里很容易推广。事实上，那些甘蔗种植园是工业革命以前最先进、最有效率的经济。后来的一些工业技术，如火车等等，也是先在那里试行。要是重复小农经济，则一切都不可能。

中国如今有两千多万农民工失业，回乡务农则面临则地少人多的低效率困局。同时，又有两百万大学生失业。中国又是世界上最大的外汇储备国，在海外置办产业，有相当的资金优势。如果能够运用这些资金在海外打造中国的农业基地，安置大量的农民和大学生，那么不仅缓解了国内的就业压力和耕地紧张，还建立了中国对重要战略物资的控制。虽然最近粮价回落很凶，但是世界人口仍然在增长，人们不会因为经济危机就不吃饭。从长远看，粮食供应仍然将成为重要的国际问题。掌握着大量的农业资源，无疑将加强中国的国际地位。如今全球农业不景气，正好为中国抢占有利位置提供了个窗口。我们生活在全球化的时代，还是要有些全球化的想象力，不要辜负历史给我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