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张侗
只要有空,母亲就从街上的裁缝铺拾掇来一布兜碎布,搬个矮凳子坐在一地阳光里,花费几个中午,细心地把每一块碎布捋顺、绷直、扯周正、压平,分大小形状颜色摞好,再趁好天气分盆洗净,晒干晾透。那些青灰黑色布料,母亲打糨子糊袼褙,纳千层鞋底;那些碎花布,母亲放进一个针线簸箩里,一块一块依颜色纹路形样拼接,做成鞋垫。
我们一家都喜欢穿布棉鞋。母亲要忙一段时间,起早贪黑,有时候纳鞋底到深夜。我们喜欢看母亲飞针走线,把针锥在头发上不断地篦着,时间无声裁剪着母亲在墙上的影子,寒冷和恐惧在母亲讲述的故事中流逝。听不到我们的惊呼声了,母亲扭脸看看我们,我们像几头贪睡的小兽,发出轻鼾。
第一场寒流到来之前,垫了新鞋垫的新鞋就放在枕头旁边,我们急不可耐地穿在脚上,鞋面紧贴着脚面,宽松正合适,从没感觉脚面受挤压而有丝毫的不舒服;鞋面上口紧抵着脚踝,脚放进鞋窠刚刚好,跟脚轻便,挤不进一点儿冷风。鞋帮沿口贴着脚脖,束而不勒、紧而不拘,即使在没过脚脖的雪里走上几个来回,雪也不会渗进去。母亲做的棉鞋的鞋帮总要比别的母亲做的高出一指,暖就一下子抓住了我们。母亲说暖从脚底生,脚暖心就暖,心暖人就不容易心生邪念。那一指高的温暖,在我的人生中扎下根来。小孩长得快,就费鞋。鞋大了小了,母亲绝不让我们糊弄,她做的每双鞋都跟脚。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父亲从城里开完会后踏雪归来,兴奋地说整个会场除了掌声,最多的是跺脚声。他们的鞋里进了雪,化成水,冷得只能跺脚。父亲的這鞋帮高出一指,正好贴住脚脖,一点雪都进不去,让人羡慕得要命。
母亲做的棉鞋鞋头稍宽,虽然有人嘲笑说像鲶鱼头,但母亲说宽敞多好,脚趾头也需要喘气。无论什么时候都记住,穿得再好,人冷就显不出体面,穿得厚一点难看一点不要紧,暖会给人最大的体面。我们在地上轻轻跺着脚,虽然有些蹼蹼踏踏,但脚趾头每一次蜷曲,透过鞋垫,都能感受到鞋底上针脚的细密和那些密密麻麻但均匀有致的平浅的针窝。而针窝藏着的温暖传到脚底的每一条纹理中去。我们走路生风,碰到路上的石子砖瓦,不再怕碰疼了脚尖、硌痛了脚掌。穿着这样的鞋,我们的每一天都过得那么踏实。
做鞋期间,母亲总要抽出空,晾晒几把稻草,在傍晚来临之前,把门框、窗户框的缝隙塞实,塞得再也摁不进去一根。母亲说多塞一指厚的稻草,就能阻挡外面千军万马似的冷风寒气,寒冷揣着再锋利的刀子,也穿不透紧紧抱在一起的稻草。穿着新布鞋,吸溜吸溜喝着烫嘴的玉米粥,阳光透过厚白纸照射进来,我们家的角角落落都那么温暖。我们有母亲,还能暖着,多好。
虎年,母亲有了重孙子,她老早就做好了几双虎头鞋,虎头“呆萌”,鞋帮高出一些。我说:“现在谁还穿这鞋?”母亲拿着虎头鞋说:“我专门做了软鞋底,轻便跟脚,城里有地暖,穿着不硌脚不冻脚,学走路也快,学会走稳当路。”她要让重孙子也感受一指高的温暖。
(摘自《扬子晚报》)(责任编辑 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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