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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空心菜有关的岁月

时间:2024-05-14

母亲做的空心菜很好吃,可父亲却从不买账。对此,母亲直到最近才明白,父亲恼的不是她炒的空心菜,而是与空心菜有关的岁月。

父亲六岁不到,他的母亲就病逝了。爷爷常年在外唱戏,亲情寡淡。是父亲的姑姑、我的姑婆收留了他。他跟着守寡的姑婆艰难漂泊,靠姑婆沿街卖煎饼果子和出售手工刺绣物品维持生计。

生活的苦不算苦,最使姑婆和父亲屈辱的是,总有些牙尖嘴利、逞强好胜的乡野妇人,一口一声“空心菜”“小空心菜”地叫唤他们。想来,粗鄙妇人也没那么多文化,唤人空心的缘由,大概是指姑婆无子无根、无家无业,父亲背井离乡、寄入篱下吧。姑婆从此对空心菜敏感,也不让父亲吃。最苦的时候,有好心邻居相赠一把空心菜,依然被姑婆一脸平静地拒绝。她情愿就着一点剁辣椒、萝卜干,将清可照影的红薯粥、萝卜粥喝完。

一个林站男人晓得姑婆所有的好,娶她进门,疼了后半辈子。姑婆说服姑公,带着父亲回白沙老家。父亲问姑婆,现在生活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老家?姑婆说,回去,才有根。大队给父亲分了田土,姑婆在菜园里种了许多菜,当中居然就有空心菜。之后,父亲在宗族祠堂里拜堂成亲、给孩子上谱……一个家慢慢枝繁叶茂起来。

20世纪80年代,父母在外县上班,住在厂里职工宿舍,一间十二三平方米的小屋子。厂子离县城中心七八里远,食堂吃着又贵,母亲便在厂子仓库后头辟了一方菜园。空心菜无需太多精力照顾,又能一茬茬地长,顺理成章成了母亲菜园的主角。父亲本是反对的,但也无法辩驳。空心菜,父亲一吃就是好几个夏天。

暑假,我和弟弟们欢天喜地,团在父母身旁。那间小屋子,被一家五口挤得无比热闹。一早一晚,我跟着母亲去菜园,掐空心菜。父母上班后,我拎着小桶子,在水龙头下,一遍遍将空心菜清洗干净。沾着水的空心菜躺在白色搪瓷盆里,模样儿好看极了。那个时候,父亲也是平静欢喜的,时常对着母亲一脸温润地笑。吃着吃着,忍不住总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我们的小脑袋瓜子。

一场车祸将父亲对空心菜的隐忍暴露无遗。父亲去县上挑房子,挑中了,心情好,摩托车便开得较往常快了些。谁知,一辆货车冷不丁从路边疾疾斜插过来。摩托车被瞬间撞飞,父亲被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说,好在是戴了头盔,当然,也是命大。醫生准许父亲不再吃流食的那天,母亲特意熬了半只猪脚。母亲说,那一天,父亲的吃相将她吓坏了。转眼一锅子猪脚见了底,一滴浓汤都不剩。一连几天,父亲拒绝母亲带来的空心菜,只狼吞虎咽将所有大荤剿灭一空。母亲惴惴不安。她一遍遍压低嗓音跑去问医生:“他这样吃不会有事吧?”母亲担心大快朵颐的背后,是否意味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决绝。母亲背着父亲哭。其实母亲忽略了重要的一点,父亲好久没吃过这么隆重、纯粹的荤了。病中的父亲,理直气壮地狠狠解了一次馋。(罗张琴/文,摘自《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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