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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记事

时间:2024-05-14

羊年未到,我却病倒了。

病因来自感冒、头晕、胸闷、脚麻无力。赶忙去医院,递上红包,阴差阳错地住进了神经外科病房。

高楼、护士、医生。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五彩,直逼病床,暖暖的。

我是24床,23床是位84岁的老头,嘴上套着氧气罩,下身挂着导尿瓶,垂垂矣。25床乃外地病人,53岁,他躺着不见怪,站起来却让人吃惊,比三寸丁武大郎还要矮,且背上还长一罗锅,患的是脑溢血病。相比之下,我的病是最轻的。

很快,我们便成了病友。23床的家属是个快嘴的宁波老太,她说她老头得的是哮喘病,现在成了“痴呆病”,明天即要轉至呼吸科病房。一会儿,老太贴着我夫人耳朵神秘地告诉说:“这里的医生心太黑,他们会引导你去用自费药,而且一动就是几万元,他们从中拿回扣,你们要当心点。”其实,医生这一招我在刚住进病房时已领教过。我还未上病床落位,床位医生诸医生迎着笑脸对我说:“我们这里除了医保用药外,还需用些自费药,这对病情好转有好处。”我知道他在推销回扣药了。外地药厂与医生私下合作,医院、医生、药厂均可得利。唯独病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很客气地对诸医生说:“我是药房科老张介绍住进来的,我懂!”诸医生也许知道我懂得他们的内幕而闷闷离去。谁知,他这一去竟再也没来过我的病床,我知道诸医生生气了。

25床的小老头是安徽寿县人,人虽丑,但很爽朗。傍晚时分,他对我说起了他的发病史,他说:“我这个病是自己‘作出来的。以前,老家很穷,我又丑,娶不上媳妇。改革开放后,我随弟弟来上海做黄沙生意,他经营我做账,很快就成了千万富翁,为了补偿以前的穷和发泄没有老婆的苦,我便搞上了女人。女人要手表、要手机,我买;女人要衣服、要项链,我买,她只要满足我,我也就什么都满足她。一天晚上,我和一个比我小30岁的女人喝花酒,喝的是‘劲酒,度数不高,可一大瓶下去,酒精上头了,于是我控制不住地使劲与她‘那个,而这小妮子的劲比我还大,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弄得我神魂颠倒,招架不住。不知怎的,我渐渐地瘫在她身上,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了。现在想想,我不该富,后悔啊,太后悔了。”小老头的话令人深思,它让我想起了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中“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的名言来。53岁,正当事业蒸蒸日上发鸿运之时,可现在却成了“日日花前常病酒”人的反面教材,可悲。

这天晚上,23床老头睡得还算安稳,可到了天亮却上演了一场生死大战。老头,呼噜呼噜急喘着,血压曲线时而走高,时而走低,人已不省人事。陪夜的民工吓得变了脸色,急忙打电话叫来家属。家属见状都慌了手脚,急急地去叫医生。年轻的值班医生刚从梦中醒来,姗姗来到床边,见老头双眼紧闭急喘着,他便在老头脸上响响地拍了几下,老头睁开了眼,木然地看了看周围,医生说:“不是好好的,没啥。”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而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诧异:“此时不抢救更待何时,有如此麻木的医生?”

值班医生走了,家属急了。老太在一旁用激将法来激老头:“你藏在大橱顶上的钱箱不见了,快帮我来找找。”老头没有反应,老太说:“这下可完了,过去我用这法一激就灵。”心急如焚的老太不甘心地来到了护士台去叫医生。小护士默不作声,只是紧随老太来到病房,她用针在老头耳旁扎了一下,老头又睁开了眼,而后又闭上了。小护士无力回天,只得两手一摊:“等床位医生来了再说吧!”说着无奈地离开了。这时,老头呼吸一阵紧似一阵,有时还叹着大气,生命危在旦夕,大家焦急地等着床位医生。

上班时间已过,诸医生姗姗而来,当护士向他告急时,他却不急不忙地走到病人面前,和值班医生一样,也是拍打着老头的两颊,右面几下,左面几下。老头又睁开了眼,诸医生仿佛抓住稻草似的:“不是好好的,没啥!”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老太哭着苦苦哀求:“救救我的老头吧!他快不行了。”诸医生冷漠地说:“你们不是要转呼吸病房吗?那就转吧!”说完,加快了脚步,消失在走廊里。原来,老头今天是要转病房的,神经外科的账已结清。老头的病似乎已与这病区不搭界了。我有些不平,怎么有这样认钱不认病人的医生,老人即使不住在这病房而跌倒在马路边,我想,路人也会伸出援助之手送他进医院抢救的,如今这个老头就在病房里出现危情,医生如视草芥,无动于衷,正是救死扶伤的医德何在,病人的尊严何在,可恶!一会儿,老头的儿子叫来了呼吸科的主任医生,家属、护士把老头抱上四轮躺车,最终在不和谐的氛围中,老头被移出了神经外科病房……闹剧得以平息,然而留给人的回味是心寒。

两个时辰不到,23床又来了一位中年新病人。病人尚未落位,诸医生早已来到床位前,笑嘻嘻地,十分恭维,与先前判若两人。他对病人家属说:“你的丈夫病情很重,急需用药,且要用自费药。”救人心切的家属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签下了自愿购买自费药的合同。待到药房一算,三天需自费一万二千多元,家属心里不禁一惊,但又只得吞咽下医生为他们准备好的大餐。

病房里,对病人来说无非是吊针。我一天要吊大大小小的药8包,而23床却要吊16包,从上午9时吊起,一直吊至晚上8时。我有时在想,一个人每天能吊16包水行否?肾吃得消吗?一次,护士给我们量血压,我便悄悄地问:“这样大量吊针,对肾有害吗?”护士很爽快:“当然有影响了。其实,你们吊的绝大多数是重复的药,你们痛苦,我们也累,但我们也毫无办法。”一语道破天机。23床急急地对照自己公费与自费的药,确实如护士所说,药名几乎相同,只是产地不同而已。23床知道上当了,决定第四天停用自费药。第四天,诸医生来了,笑嘻嘻地对23床说:“病情好转多了,这是药起了作用,再吊下去如何?”23床婉转地说:“我是个工薪阶级,家里积蓄不多。既然病情好多了,自费药也就停用吧!”不料,话还未说完,诸医生拉长了脸,气呼呼地说:“去,去,去,跟你们没什么好讲。”一气之下离开了病房。也正巧,走廊里突然爆发了阵阵吵架声,来势很猛,大家拥着去看热闹。只见一男子对着年轻的医生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医院,是治病还是抢钱。小病大治,一点点脑梗重复用药,一天吊上16包,没病也给你们吊出病来了。你们只知道从我们身上刮钱,捞回扣,你们也不想想我们老百姓的钱来得多么辛苦,是血汗钱啊。家里一点点的救命钱,哪里容得了你们一天几千元地剥呢!”……年轻医生缩着身,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似很可怜。然而大家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医生:“这家医院太黑了!”“这些大学生也蛮可怜的,在学校里都是好学生,可一到了医院,心怎么会变得如此狠了呢!”“染缸啊,大染缸,难怪有人说老百姓省吃俭用的钱都乖乖地奉献给了医院。”

就在这一刹那,“医之为道大矣,医之为任重矣”的理念在我脑海中颠覆了。短短的几天,我见到了希图微利的庸医,虽说是少数,但毕竟是害群之马,杀伤力可大矣!

平时,一谈及医患矛盾,我常责以患者无理取闹,而今方知医院医德仁义之缺乏,且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医乃病人生死所寄,如遇上立心专为图利的庸医,矛盾不起才怪呢!

持医院之长,专谋病人之钱财的作风,是家属的痛苦,也是医家的悲哀,此风一旦风行,可谓国家之大不幸也。庸医杀人是古训,救死扶伤乃正道。故为之一文,以候领导正视。

(节选自《人情多在回眸:近百位上海文化名人的往事》王晓君/著,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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