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颜士州
记忆中,父亲是个篾匠,由于江南产竹,每年冬季都要到江南买竹,父亲在那里破好竹子,捆扎好装进麻袋,再用扁担挑回来,来年春天在家编成竹席到市场卖。沿途要翻越几座山,走累了,找一户人家借宿,晚上睡在山上人家临时搭建的竹棚里,冷得直打哆嗦,周围还不时传出一两声狼嗥。有一年冬天,我们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九,外面才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父亲空手闯进来,母亲一见眼泪就滴落下来……小时候,我最盼的就是父亲回家,当一家人围聚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们就觉得日子有了希望。
等我考上大学后,换父亲来体验这种有亲人在外,时时盼其回家的情感了。每逢学校放假,我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家的东西,只有假期节省下来的粮票,且都是全国通用粮票。我将它们一张不少地掏出来交给父亲,父亲笑着对我说:“粮票是好东西,留着给你以后走南闯北用吧!”那时候没有粮票是出不了远门的,所以父亲才把它与我的志向联系起来。
工作后,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结婚时,父亲为我们准备了一套结婚家具,是在老家叫木匠打的。因为家离最近的公路还有二三公里远,父亲和弟弟、妹夫抬着家具,在坑坑洼洼、窄窄巴巴的小路上一点点地往前挪,等到他们把家具搬到车上,天已经黑了。父亲让我们回家吃了晚饭再走,他留下来照看汽车和家具,我们吃过饭后赶回路边,老远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车旁有一星火在忽明忽暗地闪,我知道是父亲在抽烟。
我和妻子坐到车上,与父亲道别,父亲诺诺地应着,目光始终罩在我的脸上。汽车开动后,我借着车灯,看父亲慢慢地走下公路,父亲的背已经有些佝偻。当车开出一段后,妻子突然用肘碰了碰我的胳膊指着车外说:“你看!”我清楚地看到车后有一束光朝车上晃动,我知道,那是父亲在为我们照亮……这就是父亲,他的爱像山一样深沉和凝重。
女儿出生时,父亲挑着鸡和面来了。他这是第二次来我家,把家里的家具修修钉钉之后似是無事可做了,就一个人上街转转,打听米和面的价钱,第三天他便执意要回去。我知道父亲在城里是待不住的,他不让我送他到车站,说自己也不是没有出过远门,我只好随他。
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父亲因脑溢血去世了,我很懊悔,若不是因为母亲在城里帮我带孩子,而无法留在家里照顾父亲的话,也不会导致父亲半夜起床摔倒而无人知晓……
在整理父亲留下的衣物时,发现了那一沓全国通用粮票,还完整如新,可是父亲……往后再回家时,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后来听弟弟说,当时把父亲从地上搬到床上的时候,父亲的眼里突然滚下来一串泪珠。父亲走时很突然,没有留给我们一句话,唯有这一串眼泪,父亲他是不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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