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邰晓安 秦宏 庞梦霞
中央红色交通线把上海与瑞金联系起来。掩护周恩来、瞿秋白、邓小平等200多位党的领导干部转移到中央苏区,运送6000多担苏区紧缺物资,传递大量中央和地方的文件、情报资料,这条绝密交通线就是“苏维埃血脉”。
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前开辟,一直坚持到红军长征出发后,这条绝密交通线连接的是一段党的重要历史。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一出闽西上杭县的古田会址动车站,广场上巨大的红旗雕塑和《清平乐·蒋桂战争》诗句就在眼前,让人仿佛置身1929年的历史情境。那年秋,红四军再次占领上杭,闽西革命根据地里,各县纷纷建立苏维埃政权,开展土地革命。毛泽东有感而发,填下这首“清平乐”。
大革命失败后,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开始了新道路的尝试,从低谷中走出。当时的革命局面是:党中央坐镇上海指挥全国;与此同时,从井冈山建立第一块红色根据地开始,多个以工农武装割据为主要特征的红色苏维埃政权,如星星之火,在全国各地出现,渐成燎原之势。
到1930年末,全国已建立起赣南闽西、鄂豫皖、湘鄂赣等6个相对稳定的根据地。其中,以赣南闽西为中心的闽粤赣中央苏区连成一片,是土地革命时期全国最大的革命根据地,为全国苏维埃运动的中心区域,革命形势大好。
不过新的形势下,党中央与苏区的沟通联系却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
1929年2月初,中共中央从上海给闽西的红四军特委写信,指示其分散成小分队,并要毛泽东、朱德离开苏区前往中央。2月发出的信,直到4月才送达苏区。接信后,毛泽东、朱德认为,如按信中指示,可能增加被敌人消灭的风险。事实上,他们认为,当前闽西的革命形势高涨,正是建立和巩固这一根据地的大好时机。这封姗姗来迟的信,让毛泽东等感到,随着中共中央和闽西苏区之间的联系问题日趋突出,建立彼此联络通畅的交通线成为迫切需要。
苏区革命根据地建设的开展如火如荼,让国民党统治集团感到不安,连续发动大规模军事“围剿”和持续而严密的经济封锁。在邻近红色根据地的敌占城镇,国民党对食盐、煤油等相关紧缺物资实行“公卖”制,并断绝赤、白区域间的交通。
苏区许多日常生活必需品十分紧缺。有些地方盐比金贵,甚至有价无市。苏区军民用香干、萝卜水、辣椒干代替食盐煮菜,由于长期盐摄入不足,许多群众腿脚浮肿似“大象脚”,还有人患上各种疾病,甚至丧命。红军指战员体质明显下降,严重影响部队战斗力。
快速发展的苏区革命根据地还面临干部和技术人员急缺的情况,同样需要得到党中央的支持。但在敌人的严密封锁下,大量外来人员的流动,在中央到苏区的路途中极易被国民党发现。这些问题都需要有一条安全、畅通无阻的交通线路来解决。
1930年,毛泽东派人专程前往上海,向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央军委书记周恩来汇报急需建立由上海通往闽西、赣南苏区交通线的意见与设想,得到周恩来充分肯定和大力支持。同年,周恩来领导成立中央交通局,开辟了由上海党中央通往全国各革命根据地的长江、北方、南方三条秘密交通线。其中,连接上海与闽西赣南中央苏区的南方线,后来被称为“中央红色交通线”。
这条线路成为三条交通线中持续时间最长、发挥作用最大、最为隐秘的一条。
红色交通线源源不断地为中央苏区“输血”,因此毛泽东赞称,“交通线就像我们身上的血脉”。党史专家则称其为“中央苏区看不见的生命线”。
周恩来对红色交通线工作十分重视,要求“宁可放弃苏区一个县,也要办好交通线”。具有丰富地下工作经验的他,在站点线路的设计、规章制度的制定、交通员的选拔上煞费苦心。
上海到瑞金,地图直线距离不足1000公里,为何红色交通线要走3000公里,從海路绕道香港、广东汕头,再取水路、陆路到达中央苏区?由于南方线水陆兼备,可以避开部分陆路国民党军队的盘查。且线路横越沪、港、汕三大城市,香港、汕头是华洋杂处,百业并存,易于交通员化装往来。此外潮汕地区开展革命较早,群众基础较好,易于秘密隐蔽。
不过即便多绕了2000公里,交通员仍然需要冲破重重防线,与敌人斗智斗勇。尤其是从广东上岸后,沿路到达中央苏区要经过密布地方军阀和国民党地方保安团的闽粤交界地带,危险重重。
为了保障安全,交通线实行了一整套秘密工作方法。例如,各线、站只同所在地党委书记一人联系,不准和别的负责人有联系。交通员只有单线联系,不发生任何横的联系,一般互不认识,也不了解全线的情况。在交通站点的安排上,有的点以家庭形式出现,有的则以店铺或者学校形式出现,甚至有的点还出现在娱乐场所。交通员在执行任务时,常用别的身份作掩护,一般化装成画家、探亲或赶集的买卖人;多是两人结伴同行,一前一后,前者空手,主要看风,后者身带文件。前面发现情况,后面就马上转移,保护文件的安全。运送的物资经过包装后,由交通员化装携带,或利用社会关系托运到汕头,再由交通站转运。
水陆交接的码头处,常有重重关卡。交通站点也都设置便门等,以利交通员随时撤退。
交通员要穿越赤白交界地区的层层封锁,闯过军警的盘查和暗探的追踪,避开反动民团的袭击,需要能文能武、智勇双全。要成为一名交通员,除需要党龄3年以上、政治上坚定可靠、有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机智灵活、有一定文化、能快速辨别陌生人、记忆力强外,还要“不能说梦话”。
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交通员要遵守十分严格的保密纪律。交通员不能查看和询问无关信息,甚至不许照相。聂荣臻曾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和秘密交通站接上头以后,一切行动都听向导的。不该问的,什么都不能问,你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靠近城镇地区,你只是远远地跟在向导后边走就是了,他说白天走就白天走,他说晚上走就晚上走。”
为了避免随身携带的情报和物资被搜到,交通员们想尽了办法。柴火里、雨伞中间的竹竿里、装运书籍的竹篓里,甚至粪桶里,都可能装有物资与情报。每一次护送任务都危机四伏,需要交通员快速应变,和敌人斗智斗勇。
福建龙岩市永定区博物馆收藏着三枚银元,这是伯公凹交通站接待过的一位“客人”留下的。一路上,这位“客人”化装成讲法语的牧师、商人,前往红都瑞金。他就是化名为“伍豪”的周恩来。
中央红色交通线是交通员们用双脚踩出来,用血汗浇灌出来的。在约3000公里的交通线上,曾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
位于福建龙岩市永定区城郊镇的伯公凹交通站,平面呈凹字形的土楼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这里看似平常,却见证了伯公凹邹氏“一门七忠烈”的悲壮故事。
伯公凹“一脚跨两省”,南为粤、北为闽。这里曾是中央红色交通线的必经之地,也是赤白两区交界处。
1932年5月,邓颖超等人从上海出发前往中央苏区。他们一行到达伯公凹时,一位叫邹春仁的交通员早已在黑夜中等了十几个小时。邓颖超他们都没想到,就在前不久,这位热情的交通员,失去了两位至亲。
原来,邹氏家族多人都参与交通线工作。邹春仁的兄弟邹昌仁、邹佛仁在执行交通线任务时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接到消息后,邹春仁悲痛万分,却仍坚定信念,誓要完成兄弟们未完成的使命。
然而就在同年冬天,邹春仁在护送苏区急缺的一批珍贵电台时遭遇敌人突袭,为了给其他同志争取转移电台的时间,他鸣枪吸引敌人注意而被包围。邹家后人邹广敦说,后来曾叔公邹春仁被国民党军队乱枪打得肠子都流到了地上,家人们沿着崎岖小路“一路捡一路哭”。
多位亲人的牺牲没有阻挡邹家参加革命的决心。邹春仁牺牲的次年,他的堂兄弟邹作仁、邹端仁陆续被捕牺牲。邹端仁因运送食盐被捕后,宁死不交代盐的秘密。恼羞成怒的敌人将他吊在大树上,严刑拷打后射杀,并在他的尸体上淋煤油点火焚烧。邹端仁大女儿邹桂英回忆说,她去收尸时,父亲已被烧成咸鱼干一样,自己此生便再未吃过咸鱼干。
成为一名交通员,就意味着选择了牺牲一切。出于保密要求,很多单线联系的交通员至死,家人都不知道他从事什么工作,成了无名英雄。
邹家后人邹广敦说,当地的贫农们被旧社會“三座大山”压着,无立锥之地,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分田。直到红军来了,贫苦群众才有了田地,有了饱饭吃,因此革命热情高涨,纷纷请求加入红军闹革命,巩固红色根据地的苏维埃政权。
没有革命群众的掩护和支持,红色交通线恐怕难以为继。这条长达3000公里的中央红色交通线,从1930年建立,一直坚持到1934年红军长征出发之后,其间从未发生重大泄密事件,被称为“摧不垮、打不掉的地下航线”。
1933年初,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由上海迁入中央苏区。同年秋天,中央苏区已经辖有江西、福建、闽赣、粤赣4个省级苏维埃政权,60个行政县,总人口453万,党员总数约13万人。“党对老百姓好,老百姓就对党好。”中央红色交通线长汀段交通员毛旭初之子毛伟先仍然住在父亲住过的房里,“当年父亲所在的地下党支部以毛铭新印刷所为秘密联络站。长大后,我们兄弟几人多次聆听父亲讲述红色交通线上的经历。我们定会将当年的革命精神化为家风,在红土地上传承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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