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长阑
二舅是个鳏夫,独居多年。
我每次去看他,他总气喘吁吁从外头赶回来开门,问他忙活什么,他说:“跳舞。”
他已经60岁了,依旧身材挺拔,跳舞跳得有模有样,很受欢迎。据说老太太们为争做他的舞伴,在广场上斗舞,没争到的人会忿忿好几天。
舅舅住的是红砖老平房,外面有个小院子。他在院子里种葡萄,葡萄没发芽,种南瓜,倒是喜得丰收。二舅说,假如二舅妈还在,那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在二舅嘴里,二舅妈什么都会,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但我听我妈说,二舅妈长得普通,也不会做饭,白菜都能变焦炭,可谓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
舅舅偏说:“她配我,是驴脑袋上戴花。”
“你是花?”
“呸,她是花。”
其实我二舅长得很帅,男神级别的,当年追他的姑娘特多,他一个没瞧上,偏偏对普普通通的二舅妈一见钟情。
我姥姥、姥爷觉得他们不般配,但也没阻拦,总觉得年轻人是一时兴起,或许几个月就会淡了。没想到,两年后,两个年轻人还躲在胡同口,甜甜蜜蜜轮流咬一串糖葫芦。二舅妈冻得红红的脸颊从二舅绕在她脖颈上的围巾里露出来,像一朵半开的郁金香。
姥姥、姥爷心软了,第二年,给两个年轻人办了婚礼。
婚礼很简单,倒不是我二舅敷衍,是二舅妈的意思。二舅记得,两个人商量婚礼的那天,二舅妈从碗里抬起头,嘴角挂着猪油说,风光是做给别人看的,累不累啊!
就这样,两个人在红砖小平房里安了家。桌上有花,墙上有画,院子里一片郁郁葱葱,二舅说,这日子千金不换。
可结婚第三年,二舅妈病了。有一天,她突然晕倒,把苗圃里的小苗都压塌了。
醒来后,她很生气,气自己倒在哪儿不好,偏偏把苗圃给毁了,一边又叫二舅滚,把他炖的猪蹄汤也泼了。二舅头发上挂着油汤,滴滴答答,对她说:“湘儿啊,现在你病了,我照顾你,你就受着;老天爷要是把你带走,我就受着。”
他们抱在一起哭,互相抹眼泪,像当年恋爱时在胡同口额抵额吃糖葫芦。
第二次哭,是二舅妈死的时候。二舅对我说:“你二舅妈是个实心眼,一辈子没说过漂亮话,临死倒成了诗人。她说:‘你就当我是春天,赏过就没了,别放在心上,来年,还有春天。’”
春天是會来,但二舅的春天大约不会来了。1986年的春天只有一个,他的湘儿只有一个。
二舅给我炖猪蹄汤,等到锅里肉烂了,加点儿白胡椒,撒上碧绿葱花。他一边盛汤,一边感慨:“这东西这么简单,她都做不好,难怪说傻人有傻福,嫁给我这么好的人。”
他吹散热气,啜了一口:“就是不知道,天上,有没有人给她煲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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