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有关刺配那些事

◎文/刘樱姝

《水浒传》是一部展示宋代司法制度、牢狱文化的镜子，其中提到最多的一种刑罚就是“刺配远恶军州”。书中先后有十几人受过此等刑罚。就连位高权重的高太尉，年轻时也曾被开封府尹“断了四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那么“刺配”究竟是怎样一种刑罚呢？

刺配是三种刑罚合一

“刺配”是集杖刑、墨刑、流刑为一体的刑罚，仅轻于死刑。根据所犯罪行情节轻重，在脊杖数量多少、流配地方远近、配役时间长短方面又有不同。

先说“刺”，就是在犯人脸或额头上刺字或图案，然后染上墨，起源于奴隶制时期的墨刑。这种惩罚带有人格侮辱，走到哪里，脸上的“金印”就暴露了犯人身份。宋江在浔阳楼吃了酒后，“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这里’”。可见宋江对脸上的两行金印是多么耿耿于怀，所以在他当上梁山泊老大后，让神医安道全用金粉去掉了脸上的金印，这也是为自己重回主流社会做准备。

在宋代，犯人脸上刺字即打金印，由专业人士文笔匠来操作。“凡犯盗罪，刺环于耳后；处徒刑、流刑的刺方形；处杖刑的刺圆形，三犯杖刑移于面”，“径不过五分”。要是强盗，就要在额头刺上“强盗”二字。卢俊义被告通匪，脸上的金印就有“强盗”二字。

再说“配”，就是常说的充军，即流刑。宋代把墨刑和流刑合并，统称为刺配。《宋史刑法志三》：“刺配之法二百余条，其间情理轻者，亦可复古徒流移乡之法，俟其再犯，然后决刺充军。”有关刺配的法律条文众多，情节轻的可以先判流刑，并不刺字。比如，替宋江杀人顶锅的唐牛儿被判处了五百里的流刑，但没有刺字。如果罪行较重，则墨刑和流刑同时实施。像宋江、林冲、武松等都是又刺字又流放。

“配”的地点有远近之分，一般分本州、邻州、五百里、一千里、两千里、三千里及沙门岛等。《水浒传》里有个倒霉的缉捕使臣何涛，因抓捕生辰纲抢劫集团人犯不力，被上司责罚：“你是个缉捕使臣，倒不用心，以致祸及于我。先把你这厮迭配远恶军州，雁飞不到去处!”说完，便叫来文笔匠，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的字样，空着州名，待日后评定何涛品行优劣时再决定具体刺配地点。这看起来是既残酷又有几分滑稽可笑。

刺配沙门岛是最重的流刑，基本是有去无回。沙门岛即现在山东的长岛，如今是个风光旖旎的海滨度假地，然而在古代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岛上资源有限，条件艰苦。流放来的犯人又多，为了生存，必须不定期处死一些犯人。所以刺配沙门岛等于判了死刑。被上司陷害的孔目裴宣、被判通匪的卢俊义都是流放沙门岛，与此相比，还不如落草划算。

宋代还在流配刑法中加了个“杖”刑，所以就成了三合一的刑罚。脊杖的数量根据犯罪情节从十三至二十不等。《水浒传》里林冲就是被判处“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不过武松被脊杖四十，这就属于小说虚构情节了。

到了流配地，犯人干什么

被判流刑的犯人到了流配地并不限制人身自由，与坐牢的犯人有区别。他们要在地方军队（厢军）服劳役，成为政府免费夫役。这和起源于唐末五代的募兵制度分不开。

募兵制是由政府招募男丁当兵，供衣食、免赋役。《宋史·兵志》中说：“或募土人就所在团立，或取营伍子弟听从本军，或募饥民以补本城，或以有罪配隶给役。”也就是说，身强体健的犯人也是招募的对象。比如林冲来到沧州牢城营，分配他看管大军草料场。杨志“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后运气不错，得到大名府军区梁司令的赏识，成了司令亲信。朱仝也不错，到了沧州后一下就被知府看上，留下做男保姆。

也就是说，一些运气不错的犯人在流放地可能过得不是那么凄惨，甚至还挺爽。比如宋江，靠银子开道，“身边有的是金银财帛”，所以仅仅半个月就混成了牢城营里的香饽饽，“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不仅得个抄事房的轻松差事，还能在流配地江州交友聚会，旅游观光。

牢狱是小吏寻租的乐园

牢城营对大多数犯人来说都是地狱。在这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成就了基层监狱管理者的腐败，成了他们寻租的乐园。那些牢城营里的差拨、管营、节级等吸血小吏，就是靠收受犯人钱财发家致富。犯人若是打点得好，日子就不至于太惨。否则，光是进门时那一百杀威棒，就足够要了多数人性命。要是遇到心更狠、手更辣的监狱管理员，比如孟州牢城营的施管营，这人还自行研发了“盆吊”“土布袋”等酷刑专利技术，绝对是牢城营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施家还善于盘活手中资源，“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拚命囚徒”，在孟州繁华商圈快活林“开着一个酒肉店”，每月净赚二三百两银子。武松来到孟州牢城营，相当不识时务，不但不给监狱小吏行贿，还嘴硬“文来文对，武来武对”，幸亏被施管营的儿子施恩看出了利用价值，要不然一定丧命。

戴宗在担任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时，也是个贪腐苍蝇，人犯身上的吸血鬼。宋江故意不给他行好处时，他便露出凶神恶煞的嘴脸：那节级便骂道：“你这黑矮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这是赤裸裸地索贿。而且他视犯人为自己手里的“行货”：“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完全无视犯人的生命权。

中国古代在社会治理中，地方吏员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政府对这些人往往不设编制，不提供相应的俸禄安排，吏员的职业通道也是个难以突破的瓶颈，所以这些人就利用手中权力，巧取豪夺，为所欲为，今朝有酒今朝醉，毫无职业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