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的学生手册

◎文／朱文杰

我是个喜欢收藏的人，其中最独特的一点是收藏与自己经历有关的物件，例如自己的工作证、选民证，以及参加会议的出入证，参观景点的门票、工作日记、老照片等等，我把这叫做收藏自己。

其中值得一说的是，我收藏有一本1957年至1958年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的学生手册。

这本学生手册一下珍藏了半个多世纪，不说是价值千金，但一定是千金难求。其稀罕贵重程度对于我，肯定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因为这本薄薄的学生手册，不但有我生命历程中孩提时最为难忘的求学经历，也有往事并非如烟的时代记忆。而且弥足珍贵的是，这也是西安市莲湖区私立东西甜水井街小学唯一一本留下来的学生手册。

我曾经收藏了从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到中专三年的全部学生手册。到1995年，我住的院子即将拆迁，一次老婆来单位，说家里还有一大箱废纸，得赶快处理！我当时正忙，就说是废纸就卖了。谁知回家才发现老婆说的一箱废纸，其实是一堆稿纸，是我1972年从事文学创作以来全部的手稿，还有我从小学开始模仿连环画的画，三四百幅的剪纸、刻纸作品、素描作品等宝贝，其中自然也有那些学生手册。侥幸的是，就在三两天前我们甜水井小学同学聚会，邀请了我二年级到四年级的班主任卫翠芬老师参加。因我二年级的学生手册封面上有卫老师的红色签章，内页还有卫老师给我写的操行评语。当时聚会的主题首先是感恩老师，卫翠芬老师和我们这一帮学生也数十年没见面，我就想给老师一个惊喜，当然也想当着同学们的面炫耀一下自己的收藏，就把这本学生手册拿了出来。

当卫老师拿起这本凝聚着她心血的学生手册时，我看到了卫老师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在这本学生手册上，当年二十多岁的卫翠芬老师，字写得娟美潇洒。给我写的评语是：“学习认真，成绩优良，作业整洁并能按时完成。遵守纪律，热爱劳动，对老师有礼貌。但课堂发言不大胆，不能主动帮助同学。希今后课堂踊跃发言，全面团结同学。”如今看来，这则评语很符合我的性格，我从不会主动去表现自己，遇事我都是朝后缩，哪敢踊跃，更谈不上主动帮助同学了。我小学、初中，从来没当过班干部，这个性格延续一生，退休时市上聘我为文史馆馆员，有领导问我政治面貌，我回答：“超龄的少先队员。”

学生手册的封皮上，印有校址“东西甜水井街55号”。学校全称是“西安市莲湖区私立东西甜水井街小学”。让人惊叹的是，我们学校当年竟有电话，号码是五位数的“2-2540”。上世纪50年代，西安的电话极稀缺，我住的四知村没有一部电话，而整条东西甜水井街上顶多也就两三部电话。

再就是手册上的“私立”二字，透露出当年社会教育力量的现状。封面上还印有“校长朱文敏、教导主任郑景侨”，因为我和校长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多年来，在我心中始终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后来一查让我震惊得兴奋异常，原来我们的朱校长竟是三十年代上海创造社、左冀作家联盟的重要成员郑伯奇先生的夫人。这个发现一下打破了我对这个有点儿“私塾”性质的母校的轻蔑，不再感觉低人一等抬不起头。因为离我们学校不远处，就有民国时的国立西安的第一实验小学和第二实验小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报恩寺街小学和夏家什字小学。

本来我们私立东西甜水井街小学属于初级小学，即上到四年级时按成绩就转入一街之隔的报恩寺街小学。报恩寺街小学当时是完全小学，我们应该在“报小”上完五、六年级。谁知到我上四年级时，东西甜水井街小学升级为完全小学啦！于是，我成了从“甜水井街小学”毕业的头一茬上完六年级的学生。

我们的朱文敏校长，当时任莲湖区政协副主席，在1954年10月，邀集姚丹峰、王幼怡、赵明婉等19人，呈准在甜水井街利用三仙庙，筹建了私立东西甜水井街小学，她被推选为董事长兼校长。其背景必然有当时已作为西北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西安分会副主席郑伯奇的影响。

因有郑伯奇先生这种背景，也让我对能毕业于私立东西甜水井街小学，感到了发自内心的自豪。我以后从事文学创作，郑伯奇先生自然也成为我在文学事业上的老领导。出生于长安瓜洲堡村的郑伯奇当年就居住在甜水井街，他看到五十年代之初的百废待兴，教育力量的薄弱，支持夫人出来办义学的。

当年办学条件差，东西甜水井街小学就坐落在一座古庙中，我上学时庙还没有拆，教室就在庙门左侧的厢房中。庙门的门槛比较高，铺着青石板的门道有点儿下沉，两边伫立着威风凛凛高大的门神塑像，手执大刀、长矛。当年我们课间休息时，经常有调皮的学生从这些天兵天将手中抽出大刀、长矛来，在操场舞上一通，上课铃响了才赶忙插回神像手中。

我还收藏有七八幅甜水井小学老师、同学的老照片，有合影、有双人照、也有个人照。每幅照片都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我把这些故事都记录下来，连同这些老照片，以及这本独一无二的学生手册，全部收入我即将出版的专著《记忆老西安》中。让我特别欣喜的是，这本信息量很大的学生手册成了我撰写西安老街巷的历史见证物。这本“西安市莲湖区私立东西甜水井街小学”的学生手册，无疑被我视若一生中最为珍贵的宝贝，也会成为我家的传家宝传递给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