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鹤壁 走进《诗经》里的淇河

◎文/易连生

因为工作关系，来到了以甲骨文和商都而名闻天下的河南省鹤壁市。

从郑州向北，沿途城市有新乡、安阳、邯郸、邢台、石家庄、保定等，但实在是不好意思，对夹在新乡和安阳之间的鹤壁市却一直不曾留意过，似乎也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实在是我的孤陋寡闻了。

因此，来到鹤壁，便对这座“冒”出来的城市充满了好奇。除了在与客户沟通中有意无意进行了解外，还会利用工作之余随处走走看看。

这天饭后无事，一个人信马由缰，顺着大路走到了一个类似城市公园的地方。时下许多城市都会建有这样的所在，本没有多大兴致。但既然走到了这里，权且进去看看吧。

在通往公园林密树拥的道路中间，有一块充当大门标志的石头，上面刻着“淇河诗苑”几个透着古色古香意味的字，不由心下一动。透过依依下垂的杨柳，隐隐感觉有波光在闪烁。这一下有了些冲动。于是直奔河水而去。

果然是河，而且是较为宽阔的一条河。想起公园门口卧石上写着“淇河”二字，莫不就是这条河？一边联想，一边心中莫名地有些激动了。

面对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河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心下有些犯疑，这是淇河吗？转过身来，看到步行道旁有注释说明。细读之下，天哪！还真的就是《诗经》中多次提到的那条史上有名的大河，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诗经》中描写淇河的诗有39首，其数量仅次于描写黄河。而淇河竟深藏在基本不为我知的鹤壁，而且在不经意间又迎头撞上，真的令我有些惶恐了。

此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一次，那是几年前去山西芮城，本说是去看在黄河过冬的天鹅，车停处却先到了一座大庙。稀里糊涂地跟着走进去，却赫然发现这座庙竟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永乐宫。当时站在有着700多年历史、总面积达960平方米的精美壁画《朝元图》前，其惶恐程度不亚于现在站在淇河岸边。

我放慢脚步，沿河岸缓缓而行。之所以要缓行，是因为这里把《诗经》中描写淇河的39首诗以及此后历代文人墨客描写淇河的包括李白、杜甫、王维、苏轼在内的诗歌3000多首一一刻录或书写在路旁。眼中细品诗中优美文字，耳边静听河水轻拍堤岸，远方有孩童的嬉戏与母亲的呼唤。这一切感觉真的太好了，仿佛灵魂都要出窍了，悠悠然飘向遥远的上古……

淇河来自绵绵的历史长河深处，它流过了新石器时代，流过了殷商朝歌，流过了卫地，流过了燕赵，最终让仙鹤栖于南山峭壁，到达了今天的鹤壁。追忆过去，描写淇河最早的诗歌该是哪首呢？是周庄王时期生于卫国嫁给许国的许穆夫人写的《泉水》吗？说到爱国女诗人，提起来耳熟能详的就是李清照、蔡文姬。到这里我才知道，许穆夫人应该是排在她们之前的中国第一。当年她的祖国被狄人攻破，几任国君战死。闻知此情，她匆匆驱车要回去看看，半路上却被许国大夫拦阻。她的心急如焚可想而知。淇河岸边，心烦意乱、思绪万千的许穆夫人，或倚栏杆循河向上游眺望，或驾车顺河驶向家乡方向，哪怕能够近一些也好。那里有生她养她的故土朝歌定昌。在冷冷的月光和凄凉的河风相伴之下，无处排解的她随口吟出了“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我思肥泉，兹之永叹……”一首流传千古的诗歌就此诞生。

《诗经》中第一篇描写淇河的或许是许穆夫人的另一首诗歌《竹竿》吧？这是她远嫁许国后抒发思父母、念故园之情的作品：“籊籊竹竿，以钓于淇……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巧笑之瑳，佩玉之傩……”现在我所看到的淇河两岸早已无竹，但三千年前的淇河是何等模样，反倒更加令人心驰神往……

沿淇河一路走一路看，一边浮想联翩。看到了《淇奥》，愈发心生感慨。一直以来，以为世间所有溢美之词都是写给女性的，因为按照《红楼梦》中贾宝玉的说法：“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但看了成语“如花似玉”的解释后多少有了一些改变。其出自《诗经·汾沮洳》，描写一个美丽多情的少女去野外采桑，看到一个长得像鲜花一样美丽、像碧玉一样清秀的青年男子，他衣着朴素大方，举止言行高雅。少女顿时对这个如花似玉的男子从心底产生爱慕之情，不由发出“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的赞叹。“如花似玉”的成语由此而产生。历史上，在鹤壁淇河畔的卫都朝歌执政的卫武公，也享受了这样被人赞美的待遇。他因为勤政爱民，高风大德，被卫人敬仰，从而成就了中国诗歌描写男子最好的一首诗《诗经·淇奥》。《淇奥》全篇都在赞誉一个男子的美好，句句写实，字字求真，似是一幅肖像画。而唯一流露出的主观表达，就是那被重复了多次的：“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意为那样一个文采奕奕的男子，令人终不可忘！这真像是在竭力控制着的冷静描述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了作为旁观者的深情一叹！

上古时期，在淇河边生活的人们有着与当代人一样的烦恼与悲伤。虽然时隔千年，却丝毫没有改变。如《诗经·氓》，就是以一个勤劳善良妇女的口吻在哀诉她被始乱终弃的不幸遭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也，不可说也!”诗人满腔愤懑地控诉了这社会的不平，使这诗的思想意义得到升华。从这首叙事诗中，还可以看到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也是乐府诗发展史上高峰之作的《孔雀东南飞》的影子。是否可以以“没有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就没有曹雪芹的《红楼梦》”来类比呢？诗中女主人公的惨痛经历，可说是社会中千千万万受压迫受损害妇女命运的缩影，故能博得后世读者的共鸣。

在淇河生态文化观光带窗口的金沙滩，可以看到一对对恋人在那里悠闲地散步，卿卿我我。不由想到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但在中国却有很长一段时期被人为压抑和扭曲，只能谈婚姻而不能谈爱情。而在没有什么礼教制约的上古，其表现就直接而大胆。比如《诗经·有狐》就以狐狸为类比，写少女向男子求爱。那男人家虽然贫无衣裤，但仍爱他，充分而细致地表露了这位女性的真挚爱心。即事抒怀，大胆吐露真情，自是难得的佳作。但让我感到不解的是，古代要求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并且要对其内容进行解读、评点和发挥。《诗经》中有那么多以表现爱情为主题的诗作，后世那些受封建礼教约束不许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们读到这里时，该作何解呢？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淇河岸边照商代“四阿重檐、茅茨土阶、泥墙木骨”高台建筑形式而修建的高38米、分上下5层的鹿台。据说这里就是商朝纣王的国都朝歌城遗址。周武王伐纣时，纣王发兵拒之于牧野，纣兵战败。商纣王逃至都城商邑鹿台，“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淇河水面至此骤然缩小，再向上游则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河道似乎也没有怎么整治，因而也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转过头来，还是更愿意观赏与史上记载颇为贴切的有着宽阔水面的淇河。

对于《诗经》，上面罗列的都是直接描写淇河的。其实更多的人对诗经耳熟能详的还是有名的那几首。比如《诗经·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比如《诗经·蒹葭》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再比如《诗经·周南·桃夭》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由诗经中派生出来的成语则更是不计其数。信手拈来，就有“同仇敌忾、梦寐以求、不可救药、优哉游哉、参差不齐、潸然泪下、耿耿于怀、翩翩起舞、哀鸿遍野、投桃报李、辗转反侧、充耳不闻”等等。这些老祖宗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让我们享用至今。

也要感谢鹤壁，让我又一次重温这些《诗经》经典。更要感谢淇河，让我能在快节奏的忙忙碌碌中得以静下心来聊发思古之幽情。

我想我还会再来淇河岸边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