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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农家院

时间:2024-05-14

◎文/孔明

朋友退休,在乡下买了房子。他说不为别的,就为了重温农家院的那种儿时生活。半年后,我要去乡下看他,他却搬回城里住了。我问他是否找回了感觉,他不答,忙着沏茶。我知道,他是说来话长了。

朋友的故乡遥远,闭塞,是个孤零零的山庄,至今不通汽车。他买的是一位同事家的房子,两层,独门独院,离西安市也就开一个小时车的路程,来去高速公路,畅通无阻。刚搬去的时候,朋友确实惬意了一阵子。但渐渐的,他觉得自己拥有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他要的是真正的农家院:瓦房三间,前院后院。梁上燕子呢喃语,檐下麻雀扑腾飞。树围了墙,荫了院。一个低桌,几个杌子,坐些地地道道农家人,说些柴米油盐酱醋茶。院里有鸡刨食,院门有狗蹲卧。出门便是地,种花种菜由自己,最好能种几棵桑树,几棵柘树。种桑便要养蚕,养蚕便有得蚕蛹吃,有得蚕茧卖,有得蚕屎做枕头。自古农桑不分家。“桑柘影斜村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那是图画的世界啊!

朋友一声叹息。住城里四十年,老婆有句口头禅:“你农民!”朋友不放心上去,因为心里就没有把自己当过城里人。偶尔也回敬:“我就农民!”可真正住到了乡下,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农民”了。习惯了淋浴、泡澡,习惯了如厕要坐,习惯了进门关门等等。习惯成自然,改不了,也不想改了。记忆里,乡下的白天,只要家里有人,门是永远敞开的。一个人待家里,门虚掩着不正常,门关着更不正常。乡下人爱串门,到门口了咳嗽,算是打招呼。不请自来,一定是关系好;恼了,不招嘴了,走路都绕弯儿,更别说从门前过了。端了碗,寻热闹,哪里人多哪里去,吃饭就像老碗会,一碗咥半天,谝半天。坐着地,屁股就沉了;听着谝,耳朵也陈了,婆娘扯开嗓子喊,就是听不见。一个人闷在屋里,必是遇到事了。一个人蹲场畔上吸旱烟,必是心里有疙瘩或者有盘算了。朋友说,他住了一阵子,没有一个访客上门的。又住了一阵子,才灵醒了。年轻的都进城了,不年轻的,都帮工了。地撂给老人了,娃撂给婆娘了。老人心里只有地了,哪里还偷得闲工夫磨牙呢?从前,农人串门找雨天。现在,屋院都硬化了,门窗都“防盗”了。家家高门楼,门前却是泥土路,雨天走两脚泥,哪好意思去踩人家白白的地砖呢?朋友说他老家的院墙只有一人高,大个儿腿一抬就跳过去了。院墙倒个豁口,就塞些包谷秆,苫些谷草、麦秸。北邻家院里的柿子树枝儿踅过来,挂一疙瘩、一疙瘩的柿子;自家的核桃树枝也踅到南邻家院里去。核桃熟落在了隔壁,南邻家会拾一筛子、一簸箕送过来;自家也会摘一筐、一笼的柿子,送北邻家去。鸡、狗都串门的,尤其是鸡,常常把蛋下到别人家的麦秸垛、包谷秆堆里。朋友说,他家是不养鸡的,他母亲每发现了蛋,必要扬声喊,随即就有几家门窗开。人是分灵昧的,灵人先逮自家鸡,用指头戳鸡屁眼,若蛋还在里边,就忙自己的事了;昧人爱咋呼,撵得鸡飞狗跳的,非要看一眼蛋再判断是不是自家鸡下的。在朋友的嘴里,农家院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也是在农家院长大的。家离西安不远,却在岭上,与西安是两重天。家家只有后院,没有前院。瓦房挨着瓦房,院墙借着院墙,六七户人家,一排儿白杨,护卫了后院墙。墙外是阴沟,走水,一顺儿北流。沟那边荆棘丛生,是天然的屏藩。后院放养了猪,猪踏一院的粪,上到地里是上等绿肥,长出庄稼就是绿色食品。一家的猪哼哼,一村的人都能听见。开窗就是一方风景,开门就是一眼山清水秀。月亮出,太阳升,都逃不过眼睛。人不睡觉,门窗就一直敞开,阳光铺一地金,月光洒一地银。秋收了,一家人坐月光底下剥包谷皮,说笑着收成,心里只有乐了。门前是场,场对面是园子,为树木遮蔽,步入其中,自是一种阴凉。果树居多,从花开时候就给了孩子们念想。鸟儿、知了、蜻蜓、蝴蝶、花媳妇,飞来飞去,惹得孩子们穷追不舍。家家都有一亩菜地,种啥是各家的事,期盼却是共同的:都希望地里长出来的,是肚子里需要的。低标准的年代,人的标准就这么低啊!

我和朋友都感慨:是生活好了,还是人的欲望变了?不管如何,过去了的就永远过去了,儿时的农家院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一切就随缘、顺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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