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4
◎文甘肃·马步升
父亲的手艺
◎文甘肃·马步升
父亲几乎会干农村的所有活儿,所有的手艺,难度大的,难度小的,都是他的无师自通,从未跟人学过。童年少年时期,家境好,父亲在外上学,用不着他做什么活儿,青年时,又忙于公共事务,动动嘴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动手干活。壮年时,我的母亲突然去世,给他留下7个未成年的子女。先前连水烧开是什么样子都不大明白的父亲,很快针线茶饭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里里外外一门清。这些活儿,农村男人不到情非得已,绝不会,也不屑去做的。父亲不得不去做,而且做得很出色。这一动手干活,人们才惊讶地发现,父亲算得上一个干活的天才。原先,别的男人会做的活,父亲一样不会,现在,别的男人不会做的活,父亲几乎样样都会。
庄稼行道号称有三大高难度活路:铡草递麦秸,左右手扬场抓木锨,赶牛车转弯弯。这三样活,谁会做其中的一项,在农村已吃得很开了,而父亲全会,并且是权威级的。他没跟谁学过,但他一上手就会。村里没有木匠,而农村又片刻离不开这门手艺,遇到什么农具出了故障,就得跑几十里地去请木匠。有一年农忙季节,队里的牛车坏了,派人去请木匠,人家端架子不来,农家肥按时运不到地里,就得耽误农时。父亲说让我看看,他找来几样简单工具,敲敲打打,一个早上,牛车完好如初。这一来,村里集体的私人的稍简单一点的木工活,都由父亲做了。他置办了一套木工行头,无论公私,也无论关系亲疏,有求必应,义务给人上门服务。父亲剃头手艺精妙绝伦。那时候的农村人爱剃光头,常年泥里水里干活,剃个光头,清爽,干净,父亲偶尔给人剃了一次头,头皮刮得明光锃亮,这下,全村男人的头几乎让父亲承包了。给人剃头不只是动动刀子,还得烧热水洗头,有人来,父亲便撂下手中的家务,点火烧水。柴火是从山里一把把揪扯回来的,水是从深沟里挑上来的,父亲却毫不可惜。村中有一老者,经常给父亲找茬,可他的头发非常硬,他自己说他长了一头猪鬃,为剃头受尽了烦恼和痛苦,头上老是刀口纵横,花里胡哨。自父亲给他剃头以来,他也有一颗干净漂亮的脑袋了。当然,剃完头,他照样找父亲的茬,头发长了,还来找父亲,父亲二话不说,照剃不误。我稍稍长大了些,为此曾埋怨过父亲,父亲说,他是他,咱是咱,咱只做咱该做的。在农村,盘炕盘锅台也是一样难人事,设计不合理,出烟不利索,日子就不好过了。有人到我家串门,发现即使夏天刮南风烧湿柴,家里也没有多少烟。此话一传开,父亲又多了一项义务,多年间,全村各家的炕和锅台,差不多都是由父亲给盘的。除此而外,父亲还会磨刀剔剪刀,钉鞋,烧砖瓦,砌墙盖房,等等,他几乎都会做,而且,做得很出色。
父亲给私人干活,都属帮忙性质,从不收取任何报酬。在外,他要给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挣口粮,在家,他要照顾7个未成年子女,还要给别人做这么多事,而且越做越多,没完没了,他有多忙可想而知。但父亲却乐此不疲,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他在村中威信极高,谁家闹了家务纠纷,大队支书队长出面都解决不了,把父亲请去,三言两语,啥事都没了。晚年的父亲无病无灾,啥心都不操,心安理得地整天和一些老哥们晒太阳,侃大山,他常说,该我做的事我早做了,早做早了结,人一辈子就是干活的,只有懒死的人,没有累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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