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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言语意识与音乐天性

时间:2024-05-14

邹元江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什么是非言语意识(非言语智力)?非言语意识即思维和意识是非语言逻辑的。一个有意识的、思维着的人,即便丧失了语言能力,他们的情绪音调和非言语人格还基本上都完整地保留着。这个观念的形成,源于一个重大的科学发现。

我们知道,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有一对左右脑,左右脑都只与身体的对侧相连结,即右侧的视觉、触觉和身体的运动都是左脑的职责,反之亦然。而大脑两半球之间的神经联系又使它们有可能交换各自的信息,以至于任何一侧大脑半球还都能直接或间接地去看、触或运动任一侧的身体。

1861年,法国医生布洛卡通过对特殊失语症病例的研究,首次发现了语言障碍与大脑病变的关系,从而把语言中枢定位在大脑左半球。随着更多的事实的积累,布洛卡在1885年宣布“我们用左大脑半球说话”,于是左半球的语言优势得以确立。由于语言总是和逻辑思维、推理、分析、概念形式等高级智力活动相联系,所以一般也就将左半球视为具有全面优势和绝对优势的所谓优势半球或主半球,而将非语言的沉默的右半球视为在进化上落后的、从属的、次要的劣势半球。这种左半球是优势半球的认识持续了一个多世纪,造成脑功能唯言传知识一统天下的误解。

打破左脑优势半球观念的一项脑科学研究就是裂脑研究(split-brain research)。20世纪40年代,为了防止癫痫发作的蔓延,医生用手术方法将左右脑联合部(主要是含有2亿根神经纤维的胼胝体)切割开,这样左右脑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半球。本来,这种裂脑人手术是能够产生重大发现的,即在中断了正常时两半球之间极其有效的、每秒高达40亿次的信息传递与脑功能的整体效应之后,左右脑功能的专门化就会显示出来。但1944年以前已施行裂脑手术的25个人,他们的医生却对这些裂脑人身体中表现出来的两种分离的心理状态毫无察觉。

1952年,美国加州理工大学心理生物学教授罗杰·斯佩里(Roger Sperry)和他的两个学生米凯尔·加扎尼加和杰尔·莱文敏锐地将裂脑手术方法移植到他们的视觉发育与视觉通路研究中。当他们将实验动物猫(后用猴、猩猩)的大脑胼胝体与视交叉神经同时分割开,使左右两眼的视觉信息分别传到相应的左右两半球时,他们意外地发现,这种裂脑动物的每一个半球都像一个完整的脑一样表现出各自独立的顿悟、学习与记忆,而不发生紊乱,这表明一侧半球对另一侧半球的学习内容全然不知。这一新奇的发现推动斯佩里要揭开两半球各自功能的奥秘。60年代初,他开始了历史性的裂脑人实验,通过独具一格的实验设计,将行为研究与大脑黑箱内研究巧妙地结合起来,充分发挥裂脑人在揭示两半球功能专门化中的特殊价值。[1]4-16

斯佩里在进行了数百次实验后,一种关于两个大脑半球不同功能的清晰模式凸显出来。斯佩里说:“我们是在与两个分离的自觉意识半球,也就是与同一个头颅中平行地活动着的两个分离的意识存在或心理打交道,它们每一个都各有其自身的感觉、知觉、认识过程、学习经验和记忆等等。”[2]比如美国一个保安安托尼奥在劝架时被一个油漆工将脑袋撞到地上,他没死,但从此无法开口说话,显然是左脑受损,但他仍具有非言语意识(右脑)。[3]又如当一个成人被切除了右脑半球(左脑完整无损),虽保留下基本未受损伤的语言能力,但它却有点像计算机式的语言一样,对话语的大致上的字面意义全都理解,而对隐喻、音调变化和情绪音调则一无所知。如一个案例,一个工人被高空脚手架上落下的铁杠插进前额而没有死,但他从此开始对人冷漠。显然,这是右脑损伤。切除了右脑,简单的空间性的行为,诸如给右侧的身体穿衬衣(用左手,右脑支配左手,切掉右脑,左手便失去指挥者),或是找到从浴室返回的路径(空间感觉能力)则都成了非常困难的事。尽管失去右脑而出现了严重缺陷,但患者仍常常声言每一件事情都是正常的。左脑在合理地利用了右脑切除后留下的特殊贡献印痕之后,这时它便极尽所能去维持共同的单一的心理模式(左脑语言逻辑模式)。每当询问到患者的某些明显的缺陷时,他往往就要编造出一些引申得很远的托词来(“编造托词”就是左脑的语言功能),比如他不能够再活动左手了(右脑支配),他便有可能声称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手。

又比如积木构图测验是对非言语智力的普通测验,它要求把彩色积木拼装到特殊的模式图形中去。裂脑患者尽管能用左手(右脑指挥)正常得分,但却几乎不可能用右手(左脑指挥)来完成这个测验(空间能力是右脑的长处)。[4]然而,写出一个句子这样的言语任务,左手(右脑指挥)就变得无能为力,右手(左脑指挥)则很顺畅。这就表明,专于语言的左脑,不仅是用话语来思维,而且也颇擅长于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地编织逻辑程序(如编造胳膊不是他的托词),这正是语言的基础。而右脑则是用表象来思维,因而在识别和操作复杂的视觉模式方面具有绝妙的优势。如右脑能一眼(几万分之一秒)就识别出一群人中的一张面孔,而左脑的方法则是逐一地对每一张面孔的特点进行比较(逻辑分析、推理、归纳、判断)。假定这个人“高而黑,且有一张大嘴,还留有胡须”,左脑就要根据这个描述,对比着每个特点来检查每一张脸(公安局对案犯面容的拼图模式)。这种方法不仅太慢,而且不能适应变化,比如胡须剃掉了呢?而“一张图胜似千言万语”,因此,右脑的方法不但比较迅速,而且无疑很少受到细节上的变化而产生的欺骗。

切除一个有意识的人身上的右脑半球,而被切除者却并未注意到有任何差异,甚至在整个切除右脑的手术中患者与医生还在交谈(由于脑无痛感,脑手术便往往是在患者的意识状态下进行),这正说明言语的意识对右脑的思维毫无觉察。可一旦切除了左半球,患者虽然丧失了关于意识的说话能力,但他们仍然确确实实是一个有意识的、思维着的人,只不过这种思维和意识是非语言逻辑的,他们的情绪音调和非言语人格还基本上都完整地保留着。一位47岁的患者,在他的左脑被切除后五个月,其操作的(非言语的)智商为110。这使他在非言语智力方面处于一般常人中的前25%的领先地位。这也就是说,右脑有其自身的意识,它是一个完整的人的重要部分,只是人们过多注意、信赖于言语意识(左脑),而忽略了非言语意识(右脑)的存在。只有左脑半球被切除的患者才能如此强烈地感受到那种非言语意识(右脑),并且很快就将这种非言语意识的功能发挥得超出常人,接近于具有单侧化倾向的非言语智力之人。真正的艺术家,尤其是音乐家、运动员(如菲尔普斯)、科学家(如田中耕一(1)田中耕一(1959—),日本京都市岛津制作所科学家,2002年度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都是单侧化的。

由此看来,因为语言中枢在左脑,所以,左脑主要完成语言的、逻辑的、分析的、代数的思考认识和行为,而右脑则主要负责直观的、综合的、几何的、绘图的思考认识和行为。日本著名右脑专家春山茂雄将左脑称为包含感情的“自身脑”,把右脑称为继承祖先遗传因子的“祖先脑”。左右脑的很好配合需要长期的训练,如黑龙江龙江剧演员白淑贤左右手握如椽巨笔可同时书写。这种才能从古至今都代不乏人,如《唐朝名画录·神品下》记载:“张藻员外……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枒之形,鳞皴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其山水之状,则高低秀丽,咫尺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5]

人的音乐天性与非言语意识相关,而在所有艺术天性中,音乐天性萌芽最早,因为音乐天性最具有原始性,他是孩童2至7岁左右脑未完全分化前基于祖先脑潜能的自然涌现。

哈佛大学生理心理医学教授加德纳认为:“在艺术领域,婴儿期以后那几年是儿童发展最快、进步最大的阶段,因为幼儿正是在这几年才开始获得运用各种符号系统表达自己的能力的。”[6]28这个“符号系统”并不是逻辑概念化的,而是感性直觉化的。

比如美国朱丽叶音乐学院的华裔青年钢琴家牛牛,就是两岁时被发现对钢琴有特别的兴趣,6岁就在厦门琴岛鼓浪屿音乐会上技惊四座,10岁就成为世界年纪最小的签约钢琴家,与包括柏林交响乐团在内的世界著名交响乐团合作钢琴协奏曲音乐会,足迹已遍布世界各地。牛牛10岁时录制莫扎特的钢琴曲时说,莫扎特的音乐很美,容易接受。但事实上成人以莫扎特音乐作为音乐生涯的开始是非常困难的。牛牛之所以觉得莫扎特的音乐容易接受,就是因为牛牛也像莫扎特一样是在孩童期焕发出的音乐天性,而孩子与孩子之间是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够彼此对他们发自天性的音乐产生共鸣。所以,牛牛就比成人音乐家更能自如地原汁原味地演奏莫扎特的音乐,能够不假思索地进入莫扎特的音乐世界,其演奏也有了不同于后天训练的只属于自己或者说属于孩童的、莫扎特式的演奏方式,因而特别迷人、触动人心。而孩童的非言语智力使他们更富于想象力,这就是牛牛所说的,“任何东西我都能够用音乐表达出来”。这种完全发自天性的自如演奏,使他特别快乐,没有任何后天刻苦练琴的心理负担,其所充满的自信来自他的音乐天性的赐予,所以,他往往给人高度敏感、注意观察、显得成熟的印象。其实他仍只是一个有童趣的孩子,只是发自天性的出众的演奏技巧、从不犯错误的精确的指法,让所有将钢琴视为艰奥天乐的人大为惊讶而已。牛牛说他热爱音乐、把它看作生命云云,对他的这些说法,我们不能仅仅从热爱艺术事业这样一种成人视角来判断,而应理解为是基于他自己先天具有的音乐天性而发自内心地喜欢演奏莫扎特的音乐。

另外一个值得一提的例子是英国华裔青年钢琴家杨远帆。杨远帆的天才被发现是一个很偶然的机缘,有一次4岁的杨远帆随他的父母亲到英国利兹大学他们同事的家里去做客,这家主人的孩子与杨远帆年纪差不多,正在弹奏钢琴,没想到杨远帆把初次听到的小伙伴所弹的那一段几乎没有什么错误地弹了下来,而当大家得知杨远帆从未弹过琴时都大为诧异,在场的音乐教授认为他具有很高的音乐天分,乐感极好,建议杨父要赶快培养他。杨远帆的父亲把他送到一个社区钢琴培训班,在培训班3天不到,老师说这孩子比8岁以上的孩子学得还要快,没有办法教他,让他再送到别的学校去。8岁的时候,杨远帆参加了英国的钢琴汇赛,相当于中国钢琴考级,他就考出了8级(英国最高级别)。从此,杨远帆被英国的各大音乐院校、音乐团体和媒体所发掘关注。他已经获得过无数的各种大奖,而且他有一种特别超人的能力,就是即兴作曲、即兴演奏。在德国的一次大奖赛中,他把即兴编曲、即兴演奏、经典曲目演奏等所有的四个大奖全部囊括,均获得第一名。

此后,杨远帆被邀请至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演奏并演讲,应邀到武汉琴台音乐厅由武汉交响乐团协助,举行钢琴独奏音乐会。笔者也借机邀请他到了武汉大学,由笔者主持了他的钢琴独奏会。其中第二个曲目就是他自己创作的钢琴协奏曲《原野》。2018年他获得了波兰总统奖,受到波兰总统的接见并授予他金质奖章。

杨远帆18岁进入英国皇家音乐技术学院学习。2019年4月10日,笔者策划了汤显祖《牡丹亭·游园惊梦》钢琴协奏曲创作及英国华裔著名青年钢琴家杨远帆世界巡演的计划。汤显祖故乡江西省抚州市将全额资助他创作钢琴协奏曲《游园惊梦》,并邀请他到抚州参加“2019第三届汤显祖戏剧节暨国际戏剧交流月”活动。2019年9月,杨远帆应邀携新创作的钢琴协奏曲《游园惊梦》,参加了在英国伦敦举行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活动,并举行首场演出。

这两个非言语音乐天性少年的发现告诉我们,我们对音乐才能的发掘,的确要更多考虑他们的非言语智慧、非言语认知这一块,而恰恰是在这一点上,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实际上是不被我们所关注的。可事实上,古代的东方却早已对非言语意识有深刻的认识。布莱克斯利认为:“早在三千年以前,东方的智者们,就曾经发现了一些使言语思维安静的技巧,借以轻轻叩击那种非言语的意识。在中国,熟知这种方法的是道家;在印度则是瑜伽;而在日本则为禅。所有这三种训诫,都和西方的言语理性主义,恰好处在相反的两个极点上。”[1]59

杨振宁回到中国以后,他比较了中美两国的教育状况,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深思的问题,即他发现我们的大中小学,尤其是小学教育所致力开发训练的95%的内容是针对95%的一般学生的左脑的功能,而却忽略只占5%的右脑的发达者,也就是非言语意识的智慧这一块。可是人类99%的创造却恰恰不来自于95%的一般学生的左脑,而是来自仅占5%的右脑发达者。这正是中国和美国教育的主要差异。科学家已经发现,自婴儿期到幼儿园直至小学低年级,音乐天才、舞蹈天才、绘画天才等,在不同的时段都会出现,但是对音乐天才而言,最要紧的时段是2-7岁之间,这是左右脑还没有分工,右脑皮层还没有被左脑压迫而能自然呈现的时候。但中国目前的婴幼儿教育已引入过多训练左脑的内容,而不是顺其自然地让婴幼儿非言语意识的音乐天性自然显现出来,而这很可能伤害到这些右脑潜在发达者的发展。这就是布莱克斯利尖锐指出的:“今天的音乐教育课实际上是把用右脑来听的音乐,变成了一种用左脑来听的音乐。”[1]59这个问题要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

《中庸》开篇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7]所谓“天命之谓性”也即天所赋予你的本性就是“天性”,比如音乐天性、艺术天性等,这是天所赋予你的天赋才能。所谓“率性之谓道”的“率性”,即我们要随顺这样一种天之本性。“率”即随、顺之意。只有随顺天之本性,才能够真正地悟道、知道、上道、得道,在最合适的时段开发出作为最具创造力的内感官、心观、心目、空间感知位移等能力。

我们知道弹钢琴除了要具有很好的乐感外,更重要的是左右手精确的位移能力,即空间位移的能力。在格莱梅奖得主德国著名录音师雅各布·亨德尔的操盘下,牛牛6个小时指法一次都没有出错,一次性录下了两首莫扎特的高难曲目,让这位录音师极为震撼,说这是他在世界上合作过的年龄最小的、最有天赋的、最有才能的钢琴家。牛牛为什么能够这样?是因为在他的音乐天性应该呈现的那个时段,他原本具有的音乐天性被发现并且激活。只有这样,顺应这样一种天性,我们才能够更多地发现这些天才的孩子。艺术是能把天才、天分、天性自然流露放大的领域,而刻苦则使这种天性发挥得更加出色,但不是没有天性,刻苦也能铁棒磨成针的领域。我们有太多虚妄的“励志”教育,包括对“学霸”的盲目激赏,却忽略了对天性的关注、发掘和随顺。这是非常值得我们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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